第四章 海豚(第3/9页)
赤杨知道这是太古语,却不明白意思。
赤杨看着表情严肃的黑曜,他只说:“好吧,希望一切终能真相大白,而且要尽快。”
“在存有真实的山丘上。”塞波说。
“很高兴你也会在那里。对了,赤杨每夜都受召唤到边界,因此想寻求解脱,我告诉赤杨,你或许知道该如何帮忙。”
“你愿意接受帕恩巫术碰触吗?”塞波问赤杨,略带嘲讽,眼神明亮,如黑玉锐利。
赤杨口干舌燥:“师傅,我家乡俗语说,溺水的人不问绳价,如果你能让我远离那里,即便只有一晚,我都衷心感谢,虽然这跟如此恩赐相较,微不足道。”
黑曜带着浅淡、有趣、毫无责难意味的微笑望向赤杨。
塞波毫无笑意:“在我这行,鲜少获致感谢,我会为此尽力付出。赤杨大爷,我想我能帮助你,但我必须说,绳子所费不赀。”
赤杨低下头。
“你是在梦中,而非凭自己的意志去到边界,是吗?”
“我如此相信。”
“说得好。”塞波敏锐的眼光赞许赤杨,“谁能明了自己的意念?如果你是在梦中去到那里,我可以让你远离梦境……暂时。但如方才所说,你必须付出相当代价。”
赤杨投以询问眼光。
“你的力量。”
赤杨一开始还不了解,接着问:“你是指我的天赋?我的技艺?”
塞波点点头。
“我只是个修补师。”半晌后,赤杨说,“这不算放弃伟大力量。”
黑曜仿佛想抗议,但一看赤杨,便未开口。
“那是你的生计。”塞波道。
“曾经是我的生命,但已消失。”
“也许在必须发生的事发生后,天赋会重回你身上,我无法承诺,但会尽量归还自你身上取走的部分。如今我们在黑夜中行走,进入陌生领域,白昼来临时,我们可能知道身在何处,也可能不知道。如果我以这代价让你脱离梦境,你会感谢我吗?”
“我会。”赤杨说,“我的天赋能带来的小利,与无知造成的伤害相比,算得了什么?如果你能让我免受时时感受的恐惧、害怕会造成的恐惧,我这一辈子都感谢你。”
塞波深吸一口气:“我一直听说,道恩竖琴从不走调。”他看向黑曜,问:“柔克不反对吗?”语气再次回到先前温和的嘲讽。
黑曜摇摇头,神情十分严肃。
“我们该去奥伦洞穴。若你愿意,今晚就去。”
“为什么是那里?”黑曜问。
“因为能帮助赤杨的不是我,而是大地。奥伦是圣地,充满力量,虽然黑弗诺人民已忘却这点,只懂得玷污那里。”
随塞波下楼前,黑曜找到机会与赤杨私下交谈。“赤杨,你不必进行这事,我原以为能信任塞波,但现在可不确定了。”
“我信任他。”赤杨说,理解黑曜的疑虑。他说会不计代价甩脱可能铸成大错、无可弥补的恐惧,字字认真。每次被吸入梦中,去到石墙前,他便感觉某种东西正试图透过自己进入世界,只要听从亡者呼唤,它就会进入,而随着一次次听到亡者,他愈渐虚弱,愈难抵抗呼唤。
炎热午后,三人穿过城市,走了好一段路,出到城市南边乡间,粗犷崎岖的山陵朝港口延伸,到达富庶岛屿的贫瘠地带:山脊间沼泽密布,多岩山背上仅有零星耕地,此处城墙十分古老,以运自山上未经雕琢的岩石堆砌,之外再无住宅,仅有几座农庄。
三人沿崎岖道路前行,蜿蜒爬上第一道山脊,沿着山巅朝东走向更高山峦。在山顶,他们看到城市在北,浸淫金色迷雾中,左方道路散成交错纵横的步道。直向前行,突然碰上地面一大缝隙,横挡路中,一道约二十几呎宽的黑裂口。
仿佛岩石的脊椎被大地一扭而断,此后再未愈合。西下阳光流泄在洞口周围,点亮不远处的直立岩面,但在此之下是一片黑暗。
山脊下方谷中,裂缝以南,有座鞣革厂。皮革匠将废料带来山上,随意倾倒在裂缝中,半加工的皮革碎片四散,弥漫腐烂与尿液的腥臭。接近陡峭边缘时,洞穴深处涌出另一股气味,冰冷、鲜明,充满大地气息,令赤杨却步。
“我真痛心!真痛!”帕恩巫师大叹,带着奇特神情环顾周围垃圾与下方鞣革厂屋顶,一会儿后,以惯常的柔和语调对赤杨说:“帕恩最古老的地图显示,此处正是称为奥伦的洞穴,或缝隙,在地图上也叫帕欧之唇。人类刚从西方来到此处时,它会对这里的人说话,很久以前。人已改变,但它一如过往。如果你想,可以在此处放下重担。”
“我该怎么做?”赤杨问。
塞波领着他走到地面裂沟逐渐合拢为狭隙的南端,叫赤杨趴躺,直视身下无尽延伸的深层黑暗。“攀住大地,”塞波说,“你只需这么做。即使天摇地动,也要攀牢。”
赤杨趴在地上,直视石墙缝隙。趴低时,可以感觉岩石戳压胸膛及腰臀,听塞波开始以高亢声音念诵创生语,感受阳光温暖照耀双肩,闻到鞣革厂的腐臭。洞穴在吸吐间从深处喷出一股令他无法呼吸、头晕目眩的空虚鲜明气味,大地在身下移动,摇晃震动,他紧攀,听见高亢声音唱诵,吸入大地气息。黑暗升起,虏获住他,他失去阳光。
回神时,太阳已西沉,变成挂在海湾西岸上空迷雾的红球。他看见塞波在不远处坐着,疲惫寂寥,黑色影子长长延伸在石头修长的投影间。
“你醒了。”黑曜说。
赤杨发现自己正仰躺,头靠在黑曜膝上,有块石头刺压背脊。他晕眩坐起,一面道歉。
赤杨一能行走,二人便出发下山,尚得赶路数哩,但他跟塞波的步伐显然无法加快。三人回到造船街时,天已全黑,塞波道别,在隔壁酒馆投射出的灯光中,探索赤杨神情。“我照你的要求做了。”他说,依然不开心。
“我为此感谢你。”赤杨道,照英拉德岛习俗伸出右手。一会儿后,塞波伸出手相碰,随即告辞。
赤杨累得连腿都动不了,洞穴空气的鲜奇味道依然流连在口喉中,令他感到轻飘、茫然、空虚。回到王宫时,黑曜想送他回房,但他说无大碍,只需休息。
进入房间,小拖脚步轻盈、尾巴摇摆地前来迎接。“啊,我现在不需要你了。”赤杨弯下腰抚摸光滑的灰色毛背,眼泪涌入眼中。只是太疲累。他躺在床上,猫随同跳上,蜷窝在肩,一面呼噜呼噜作响。
他睡了,漆黑空白的睡眠,没有能记起的梦境,没有呼唤真名的声音,没有长满枯草的山丘,没有昏暗石墙。什么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