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海豚(第4/9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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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航前夜,恬娜漫步宫中花园,心情沉重焦虑。她不想前往柔克,智者之岛、巫师之岛(该死的术士,一个声音在她脑海以卡耳格语说)。在柔克能做什么?能有什么用?她想回家、回弓忒、回格得身边,回自己的房子、自己的工作、自己亲爱的男人身边。
她疏远黎白南,失去他。他有礼、和善,却拒绝软化。
恬娜在最后一季的玫瑰间漫步,心想:男人就这么害怕女人!不怕单独一个女人,而是害怕一同交谈、工作,声援彼此的女人们。男人只看到计策、阴谋、束缚、陷阱的铺设。
男人当然是对的。身为女人,女人很可能支持下一代,而非这一代;女人编织男人视为铁链的连结、视为束缚的联系。若黎白南坚持必须完全独立、不受约束,才不算无足轻重,那恬娜与赛瑟菈奇确是一伙,随时准备背叛他;若他认为自己只是空气与火焰,没有泥土的重量、流水的耐性……
但这不是黎白南,而是恬哈弩。不属于土地的,是她的瑟鲁、前来共处一段时日的有翼灵魂,很快地,她明白,恬哈弩将会离开。火里来,火里去。
还有伊芮安。恬哈弩将与她一同离开,那灿烂猛烈的生物,与该扫的老房子、该照顾的老头子有何关联?伊芮安怎么可能了解这种事?对身为龙的她而言,人选择肩负责任、结婚、生子或背负大地重担,能算得上什么?
恬娜看见自己,在一群肩负高远超凡命运的人之中,孤独、无用,因而完全屈服于想家的念头。不仅想念弓忒。为何自己不该支持赛瑟菈奇?她是公主,如同自己是女祭司,她完完全全、从头到脚都是大地的女子,不会拍动炙热双翼飞去,还会说自己的母语!自己尽责地教导公主赫语,欣喜于她学习的进度,但至今才发现,真正的欣喜在于能与她说卡耳格语,所听所说的字词,盛满自己失落的童年。
恬娜来到通往柳树下鱼池的小径,看到赤杨,他身边有个小男孩,两人正安静、认真交谈。她总是乐于见到赤杨,怜悯他身处的痛苦与恐惧,也尊敬他在忍耐时表现的耐性,喜欢他诚实、英俊的脸庞,与灵巧言词。在平凡词语中多一点优雅装饰,何过之有?何况,格得信任他。
恬娜在一段距离外停步,以免打扰两人交谈,看赤杨与孩子跪在小径上,探进矮树丛。一会儿,他的小灰猫从树丛下出现,丝毫未注意两人,径自横越草皮,蹑掌蹑脚,压低肚腹,眼睛闪亮地猎捕飞蛾。
“你可以让它整晚待在外面,”赤杨对孩子说,“它在这里走不丢,也不会受伤。小猫爱好户外,你该能了解,这片大花园就像整座黑弗诺城。你也可以让它在早上自由活动,要是喜欢,也能让它跟你一起睡。”
“我喜欢。”男孩害羞地说。
“要在房里放一盒猫砂,随时要有一碗水,不能干掉。”
“还有食物。”
“没错,一天一次,别放太多,它有点贪嘴,总觉得兮果乙创造诸岛就是为了让它填饱肚子。”
“它会抓池里的鱼吗?”小猫如今在鲤鱼池旁,坐在草地上环顾四周。蛾飞走了。
“它喜欢看鱼。”
“我也喜欢。”男孩说。两人站起身,走向水池。
恬娜感觉一阵温柔的感动,赤杨有某种纯真,男人的纯真,而非孩子气。他该有自己的孩子,会是个好父亲。
恬娜想到自己的孩子,还有小孙子、孙女……不过艾苹的大女儿琵萍……可能吗?琵萍要十二岁了?今年或明年就会取得真名!噢,该是回家的时候了。该拜访中谷,带个命名礼给孙女,玩具给娃娃,确定老静不下来的儿子星火未过度削剪梨树枝叶,和善良的女儿艾苹促膝相谈一会儿……艾苹的真名是哈佑海,由欧吉安赐予……想及欧吉安,便涌上一阵慈爱与渴望的心痛。恬娜看见在锐亚白屋里的壁炉,看到格得坐在壁炉边,看他转过黝黑脸庞,问个问题。在黑弗诺新宫花园里,离壁炉数百哩外,恬娜大声答道:“我会尽早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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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早,明亮的夏日早晨,一行人从王宫出发,登上“海豚”。黑弗诺人民仿佛参与庆典般,挤满街道及码头,称为片舟的撑篙小船堵塞河道,帆船与小艇缀点海面,升起鲜艳旗帜;壮丽房舍上的高塔、长短不一的桥梁旗杆,皆飞扬旗帜与锦旗。恬娜穿过雀跃人群,想到很久以前与格得航入黑弗诺,带回和平象征叶芙阮之环。环戴在臂上,她举起手让银环迎日光闪烁,好让人民看到,众人立刻大声欢呼,对她伸出双手,仿佛都想拥抱她。想到这件事令她微笑。她走上船板,向黎白南鞠躬时,正面露微笑。
黎白南以船长的传统词句欢迎:“恬娜夫人,欢迎上船。”某种莫名冲动令她答道:“感谢你,叶芙阮之子。”
他看着恬娜一会儿,略微讶于这称呼,但恬哈弩紧跟在后。他重述正式的欢迎:“恬哈弩女士,欢迎上船。”
恬娜朝船首走去,想起绞盘附近有个角落,不会干扰奋力工作的水手,却又能看到拥挤甲板上一切事物,也看得到船外。
通往码头的大街上一阵骚动,第一公主抵达。恬娜满意地看到黎白南(或王宫总管)安排与公主身分相称的华丽仪仗。骑马的随从在人群间开道,马匹英姿勃勃,喷气、踏步,载着公主穿越城市的金箔马车厢与拖车的四匹灰色骏马顶上,装有类似卡耳格战士头盔上的长红羽饰。码头边等待的乐师演奏起喇叭、低音鼓、铃鼓,群众一发现有个公主可以欢呼、窥探,立刻大声欢呼,逼近得几乎贴上骑兵与步兵,目瞪口呆,赞不绝口,随意喊出欢迎。“卡耳格女王万岁!”有些人喊道。旁人说:“她不是。”还有人说:“看,她们都穿着红衣,跟红宝石一样漂亮。哪一个是公主?”更有人喊:“公主万岁!”
恬娜看到赛瑟菈奇,自然从头到脚覆着薄纱,但身高与仪态却明白显露身分。她下了马车,如船舰庄严地行向船板,两名戴着薄面纱的女侍快步追跑,伊瑞安的奥珀夫人跟随在后。恬娜的心情突地下沉,黎白南曾宣告这趟航程不带任何仆人或随从,严厉表示这不是去游山玩水,上船的每个人都必须有充分理由。难道赛瑟菈奇不了解吗?还是她如此依赖那些愚蠢族人,宁愿反抗王?这会是旅程最不幸的开始。
但一到船板前,金光波动的红色圆柱便停步转身,伸出双手,金戒指在金色皮肤的双手上闪耀。公主拥抱女仆,显然在告别,也以皇族在公开场合中应有的庄严态度拥抱奥珀夫人。奥珀夫人将侍女赶回马车,公主再次转向船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