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民主之形:艾斯特·莎莱夫-格尔兹(第2/8页)

在格尔兹把我们带回到从前的同时,她也具有强烈的现代意识,对于资本主义的摧毁与危机了如指掌。在女性身上,这种危机表现为将女性在21世纪的目标限定为“紧缩”:“约有七成女性的社会保险与福利将会被削减,人均削减的金额大约有十八英镑之多”;“这种削减将进一步拉大性别差异,报道指出……女性福利已经成为这场危机最受影响的‘重灾区’”;“乔治·奥斯本(George Osborne)的金融政策对女性的影响程度是男性的三倍。“2000年在德国布伦瑞克的阿登纳桥上进行的一次装置艺术展,以投影的方式在水面上呈现了一枚不断旋转的硬币。就在这次演出前不久,欧元开始全面流通,但随即而来的便是股市崩盘(此时已经有了一点征兆)。这次展出实际上演示的是人类的两种“梦境”:一是“永恒运动“(”永动机”正是这个作品的标题);另一个则是“指导性的经济法规将为市场的良性运转保驾护航”。永恒运动的是一枚十法郎的硬币,象征的是“它的废止将被永久推迟”,而今天对欧元区的批判与市场信仰倒塌的联系,更显得这次展出具有预言的色彩。从这层意义上说,格尔兹是另一位揭露“全能”神话虚伪面纱的女人。正如我们今天看到的,经济法规绝非有效的手段。它容易犯错,甚至即便是经过了积极冷静的重建,它还是会失败(市场所谓的“良性运转”在多数时候只是避免重蹈覆辙)。而这同充分就业与经济衰退期内的金融投入一道,成为梅纳德·凯恩斯(Maynard Keynes)最根本的经济思想。但是正如女性主义者反复质疑的,世界究竟为什么必须处在掌握与控制之下?而格尔兹的工作,则是提醒我们关注那些被忽略的身体、面孔和故事,他们是怎样为生活与底层的空气而喧哗吵闹。通过这样的方式,她揭露了这样的控制欲望的愚蠢。

因此,重建早期工业文明历史,成了巩固这种认知最先,也是最重要的动作与回馈。美国迈阿密沃尔夫森尼尔博物馆收集了大量1880-1945年设计领域的重要文件、艺术品与制成品,其中包括阐明有关大萧条时期、俄国革命时期以及两次世界大战时期工人生存状态的人工制品与摄影作品——那恰恰是本书的开始,从卢森堡到梦露的时代。就像是梦露曾哀叹的,为何好莱坞取得了无数的荣耀,但对于为之奉献的工人们,除了剥削与压迫外却没有任何表示,没有任何纪念物或是博物馆留给他们呢(这里的“工人”也包括梦露最为看重的观众们)?尽管严格上说,好莱坞并不属于工业革命的产物,但它对于工人的奉献“一丝不苟的专注”,使得它也成了沃尔夫森尼尔博物馆展出的一部分。2011年,格尔兹在这里举行了一次展出,而在此之前,它们也曾邀请过一些艺术家,但却从未让其中任何一个如此深入他们的收藏品之中。在充分浸润了博物馆展现的当地社群与其自身的生命力之后,她邀请参与者自己随意选择一幅版画或摄影作品,站在摄像机前对其进行描述,并将视频放置在艺术品周围——它们同样是人类劳动的结果,然后对这些描述进行评价。展馆的负责人记下了她通过这次展示与员工及当地居民建立的深刻联系,她是怎样充分地介入了他们的世界。如果仔细考察格尔兹带给人们的东西,深深的眷恋始终是其中重要的部分。在她的作品里,她是作者,但这些内容通常是由许多人完成的,因此不能完全归于她一个人的功劳(所有的参与者都会在展出中署名,并在展览的相关出版物中有所体现)。

最后展出的是一份活着的档案。伴随着参与者选择的版画与摄影作品的是一个再创造的历史“声音”,一个双频道的视频装置,其一展示的是参与者的描述,而另一个则来自于悬置在图像之上的摄像机。“我选择了它,”一位选择了1930年刘易斯·H.海恩的摄影作品,上面的女孩正在给生发水装瓶的女士表示,“因为她是个年轻的女孩。”“我确信,"1933年,海恩在一封关于这件作品的信里写道,“围绕人们经过多年生活与工作的面孔进行的艺术创作可以成为一份具有永久价值的记录。它要比琢磨由虚幻的光影形成的几何图案并加以呈现更加重要。人像艺术就像是摄影艺术里的爵士乐一样迷人。”这体现了一种纯粹主义。就像是在公然蔑视自己的技巧,他专心致志想要让作品实现一种返璞归真,从而呈现多年的岁月与工作带给人的改变,甚至一个年轻女孩的样子,也只是在这容貌消失之前的匆匆记录。格尔兹的目标是激发我们自己的好奇,就像是那位选择了年轻女孩的女士,她十分想知道这个女孩当时的想法。“她是否知道,如果自己生活在其他年代,她的生命或许会有其他选择?这是她唯一的选择吗?她为什么会来到这里,做这样的工作?她还会被要求做一些其他的事吗?”

在谈论女人们无法言说的生活方面,作品《描述劳动》是对《声音机器》的完美补充。与参与者相似,或者不如说与他们一起,我们被邀请钻研工作之于这个世界深层次的意义,以及这个仍然会被提醒,女人扮演重要角色的世界内涵。如果女性主义历史学者们可以对这些女性投入足够多的关注,她们可以看到的这些女性自身的价值,在有价值的艺术作品里的频繁程度是不相称的(或者说他们假装自己在做一项浪漫化的工作,让一部分劳作可以在这些形象上迅速溶解)。由于不必一定要这样来呈现事实,格尔兹的参与者们会在评价作品时投入男权色彩的思维。这包括对于作品本身的第一观感、定位。例如面对一幅展示女工正弯腰驼背在黑暗的焊接厂工作的图片,仅仅关注她的内衣(画面中间燃烧的火焰发出的光并没有实际意义,只是进一步反衬了黑暗的环境):“男人并没有在这令人恐惧的、要付出巨大气力的车间里工作,而是女人在做这些。你大概以为她会在缝纫机前,或是水槽旁,或是在家里工作。这令我非常感动。”而在另一幅画面里,一个女人坐在辛格缝纫机前工作,但她却极不协调地戴着一条珍珠项链:“我不太清楚一个人会不会真的平时就戴着一条珍珠项链去工作。”这也许意味着一种“授权”(其他人大概会觉得这代表了一种“装腔作势”);或许她这样做是希望可以“抬高自己”。格尔兹的这种实例化对话,并不会被直接转化成历史语言记录下来;它其实是给影像里的女人另外的一个机会,让她可以从原本赋予她的历史意义里抽离片刻、侧身离开——这种欲念只能通过最明确的细节体现出来,从而升华社会生活的意义。“这是她唯一的选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