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北方有北极光(第9/13页)
他那时候带了一兜子手机壳上船,准备手绘,说是客户们的订单。
订单要求五花八门,有的是定制生日礼物,有的是用来当结婚纪念物,有的人请他把自己的脑袋画在壳上,要求骑着冰山,有的要求北极熊的身子人的脸。他有不少忠实的老用户,很多订单是让他随便画,画啥都喜欢。
我们很喜欢大梦画的风景,小小的手机壳,方寸之间,却巧妙地描绘了浮冰和海鸟,鲸鱼和船。有时候他画着画着,我们集体乐起来,这不是昨天刚路过的鲁姆斯达尔郡吗?你看你看,小教堂的哥特尖儿。
一时技痒,我也想讨个手机壳画着玩儿,还没等我说话呢,大松严肃地说:大梦,我认为这么多订单你一个人画不完……
不得不承认,大松的手没生,画风依然很高更,帝企鹅画得很漂亮……
但身为一个画者除了画技不能没有鉴赏力是吧……
他捏着我画的手机壳辨认了半天,诚恳地求教:为什么画了坨?
他问:你让人家大梦回头怎么卖……
我说这是冰激凌啊!冰、激、凌!
他问,冰激凌有屎绿屎绿色的?
抹茶冰激凌啊!抹、茶、的!
…………
也不知道那个手机壳现在在谁的手机上套着,记住,上面画的是冰激凌。
我印象中在北冰洋上诞生的最有意思的手绘手机壳,是大松出浴图。
船很豪华,有个圆形恒温小游泳池,一次能盛下三四条大汉,我们先把大梦扒光扔进去,再扑通扑通跳进去。
菜菜不肯下,她说才不要跟穿着家居内裤的人一个池子里泡着呢。
上海女人生活精致,6个人里只有她带了泳衣。
我们鼓励她跳船,下海冬泳,她不从,说水太凉了会伤到幼滑的肌肤。
几米之外冬涛汹涌,小游泳池里春光旖旎。
大梦在水里时很好玩儿,腿是漂着的。大松在水里时很硌硬人,游泳你戴什么墨镜?
(烦死我了,我想起有一遭我和大松在泰国度假,到拜县时住进一家带泳池的小别墅,那天我狠狠心开了瓶勃艮第,他找来一个托盘漂在水面上,非要玩儿日式风情,和我泡在池子里喝酒……后来托盘翻在水里,勃艮第沉了底,一并沉底的还有我的手机,大松非要听节奏明快的进行曲,听你就好好听,瞎打什么拍子扑腾什么水!)
大梦后来把戴着墨镜的大松画在了手机壳上,他忠于事实,一并画上了大松的卡通内裤,上面印满黄色的小鸭鸭……听说那个手机壳一直到今天也没被人买去。
铁成也被大梦画进了手机壳,他画铁成时,被几个上甲板透气的德国老头老太太围观,轮廓刚一画完,老太太们吆喝:希那,希那!
大梦听得一脸懵B,他问菜菜:姐,这几个大娘在喊啥?
后来得知,那几位德国老人家去过中国,在西安参观过兵马俑。
……铁成陕西土著,脑袋上歪盘着一个发髻,肖似跪射俑。
欧洲人敬重手工艺人,老太太们对那些手机壳爱不释手,后来大梦画了几个送她们,把她们高兴坏了,专门给大梦留了地址,邀请他有空去巴伐利亚做客,说是啤酒管够。
后来红酒也管够了,是闻讯而来的法国人,再后来威士忌也管够了,船上有爱尔兰人……
再后来,大梦在餐厅一出现,许多人笑着和他挥手致意,从门口到餐桌,一路上不停有人和他握手。
2017年2月,轮椅上的大梦靠一根画笔,在北冰洋的一条船上当了明星。
(十二)
我轮椅上的兄弟大梦画画的时间其实不长。
念头始自他第二次受伤前,行动始自他第二次死里逃生后。
那时他告别了母亲,尝试着独自去接受接下来的人生,他一个人摇着轮椅去了郑州,在一家叫木鱼的甜品店当学徒工。
店主夫妻是好心人,愿意免费教大梦做甜品,大梦喊他们哥哥姐姐。
姐姐叫木木,坐的也是轮椅。
关于郑州的记忆满是温馨,木木和老公张林对大梦的甜品教学尽力尽心,做一个漂亮的甜品好比画一幅画,大梦用奶油和面粉画上了瘾,开始试着在纸上玩儿图案手绘。
没多久,甜品店的墙壁上挂满了他的习作,店里的餐单也是他的手绘。
客人们很喜欢他的画儿,经常夸他:噫,我看中!
关于画画,大梦无师自通,不久上手彩画,用色漂亮干净。
关于甜点制作他学得也极快,很快变成个熟练工,最高纪录是一天做了200个蛋黄酥。
累自然是累,汗湿透了前胸后背,心里却是抑制不住地高兴,这种累和打篮球时不同,这种高兴和扣篮成功时也不同。
他那时重新开始打篮球,每天晚上都去附近的篮球场上流流汗,甜品店里的汗和篮球场上的汗混合在一起,奶油味儿的大梦。
那时的他慢慢掀开了一页新的篇章,心里慢慢汇集起的平静渐渐驱散了一点惶恐——静下心做一些事情,将来还有可能以此糊口。
念头就是种子,落地即抽芽,一段时间之后,他开始尝试着用手艺糊口。
那时郑州夜晚的街头不少摆摊贴膜卖手机壳的,他学着人家买了十几个手机壳,认真地画上图案,摆摊在光彩市场的大门口。
两个周末晚上过去,一个手机壳没卖出去,路人要么奇怪地瞅瞅他,要么步履匆匆。
灰心之前终于走过来一个人,那人背着手,劈头盖脸地问:恁这是弄啥[72]?
那人不像善茬,瞪着大梦看,又大大咧咧地抓起手机壳端详。
那人后来说:恁这是自己画的?画得还怪好看咧……
他说:恁得喊啊,要不恁这么大一坨子窝在这儿,人家知道恁这是在干啥?
他给大梦示范怎么吆喝,瞪起牛一样的眼睛,恶狠狠地冲着路人喊:卖……俺自己画的愣好看[73]的手机壳子啊!
……噫,俺了个娘来,眨眼间卖出去6个壳子。
后来知道他是这一带的摊霸,城管都不敢管的那种。
摊霸对大梦说:行了,好好干,恁就放心大胆地摆,没人管恁。
一个月后,大梦喊住他,告诉他自己挣了整整1万块,是不是应该交点儿保护费什么的……
他往轮椅上轻轻踹了一脚,笑着骂了一声:!
然后背着手,笑着走了。
(十三)
北极圈的日子里,大梦和我经常聊起郑州,关于郑州的记忆是我们聊不完的话题。
我和他聊了7 Live House如何曾对我的“百城百校”江湖救急,讲了那个骑摩托带我去吃烩面的老人是如何送过我一只臭脾气的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