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万茶大会的重重迷雾(第9/11页)

李万堂所说的“最毒妇人心”,倒真是没有冤枉了慈禧。原本像肃顺这样的黄带子宗室,哪怕是犯了再大的罪,也是不枷不锁不辱不骂不饿不渴不刑不虐,这是打太祖时便传下来的规矩。可是这一次,内廷派了慈禧身边最得宠的太监安德海来传令,宗人府接令之后便对肃顺用了重刑,在狱里就把他那两个小妾刑毙,至于肃顺,到了开刀问斩那一天已经被打得不成人样了。

一走出宗人府的牢门,等着肃顺的就是左右两边猛抡过来的熟铁“灭威棒”,两声咔嚓响过,肃顺惨叫一声,两条腿的膝盖骨已经被打得粉碎,就这么被人像拖死狗一样拖到了囚车里。

披头散发的肃顺知道自己大限将至,等囚车到了大街上,鼓足力气大骂慈禧和恭亲王,“污浊裙带,狗屁王冠,你们叔嫂狼狈为奸,欺负幼帝懵懂,大清朝早晚毁在你们手上……”

步兵统领衙门的几个兵,早就接了令,一看肃顺开骂,二话不说爬上车,一起将肃顺的嘴用刀撬开,不顾他的连声惨叫,用一把小铁钩勾住他的舌头往外一拉,将其并根割断。这还不算,一伙儿太监也不知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将从河里挖来的臭泥,还有街边茅厕掏出的粪汤一盆盆泼在囚车里,不多时肃顺脸上身上已是污秽不堪,人也已经半昏了,由着这伙太监用尖细的声音和难以入耳的脏话破口大骂着。

等到了菜市口,午时一到开刀问斩,有名的“一刀刘”居然连砍了四刀才把肃顺的脖子砍断,肃顺嗬嗬厉吼,临死前还遭了一把活罪。有人说是刽子手手软了,有的人说是肃顺脖子硬,其实“一刀刘”心里有数,上面有令,不许他用自己使惯的鬼头刀,而是临时换了一把看上去三个月没磨过的钝刀……

“小姐,你倒是说话呀,自打咱们回来,你就这么坐着,天都黑了还没吃没喝呢,这哪成啊。”四喜简直哭得出来,看着苏紫轩坐在中庭的竹椅上,一动不动地望着照壁,那张毫无血色的脸比照壁的墙还要白,让她打心里发寒。

她说了半天,苏紫轩也没搭音,直到后来街上更夫敲起了定更,梆梆的声音还没散,苏紫轩忽然开了口。

“四喜。”

“哎,小姐,我听着呢。”

“从今天开始,你不要再陪我了。”

“啊?”

“你出去,哪儿热闹去哪儿,去替我打听消息。”

“什么消息啊?”

“不管是什么消息,大的小的,这四九城里五行八作的事情,我都要知道,越快越好。你去多找找‘杆儿上’的乞丐帮,不要吝惜银子,听到没有。”苏紫轩只有嘴唇在微微地动。

“哎。”四喜答应着,又担心地看了看她,试探地问,“小姐,要不然明天我陪你去祭拜一下老爷吧。”

“要去的,但我不能空着手去。”苏紫轩的声音像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飘了过来。

掌灯前后,出门在外的几个人三三两两都回来了,林查理因为打算要与古平原结交,干脆也搬到这家客栈来。郝师爷对老掌柜开玩笑道:“我大小也算是个官儿,归吏部管。那边徽商、晋商归户部管,那英国商人大概要总理衙门来管,你这小小客栈,面子可不小啊。”

老掌柜满脸赔笑:“那是,那是,都是小店的大主顾,招呼不周,还望包涵。”

“甭说别的,今儿我做东,来一桌海菜席。”说罢丢过一块五两重的银子,“叫后厨的大师傅使些手段出来,不好吃我可不依。”

“是了,那您瞧好吧。”掌柜的高高兴兴去布置了。

“古老弟,我下午可不是光去品茶了,你一路交待的事情我可没忘,到户部找了乔大人从前的要好同事,也是个九品的笔贴式,真打听出不少东西来。”郝师爷转头对古平原道。

桌上还是下午那几个人,古平原,郝师爷、林查理、常家父子,还有常家车队里两名得力的大伙计。

新交旧识,人人兴高采烈,好不热闹,只有刘黑塔黑着张脸不说话,上了桌就开始往杯中倒酒,好在他的脸本来就黑,除了古平原,谁也没注意他神态有异。

酒过三巡,大家都想听郝师爷打听到的消息。他这一下午可真没白跑,弄来的消息都“硬”得很。

“你们说,要是没人在后面操纵,按道理讲,谁家的茶叶最有望得天下第一?”郝师爷先问了这么一句。

大家一时都被问住了。天下名茶何其多也,西湖龙井、铁观音、黄山毛峰、六安瓜片、大红袍、云南普洱、四川蒙顶甘露、祁红、滇红等等,一连串数下来,够资格入选天下第一的怕不有二十多种。

“说到品茶,每人口味不同,各有所好,硬要说哪家茶叶是天下第一,只怕难以服众。”常四老爹在众人面前并无异样,公公允允的一句话,大家都跟着点头。

“碧螺春,‘天下第一茶’是碧螺春!”古平原一直在旁思考,他并未从众,而是一口下了断语。

第一个不服气的是林查理:“我知道碧螺春,是上品好茶不错,可要说能压过其他茶种,一举夺魁,只怕没这个把握吧?”

“我说是碧螺春,就是碧螺春。”古平原脸色平静,看样子是十拿九稳。

这一说,众人都好奇起来,纷纷要他解释。

“理由很简单,就是一句话。本朝重祖制,即是所谓‘敬天法祖’。”古平原淡淡地说。

众人面面相觑,显见得都没听明白,只有郝师爷脸上露出佩服的神情。

古平原也不让他们多猜,接下去便解释道:“什么是‘法祖’,就是一切遵照祖宗成法行事,绝不轻易更张。碧螺春这个茶名是圣祖康熙爷起的,是御赐之名,若是排在其他茶叶后面,就是对康熙老佛爷不敬。你们想想看,即是朝廷安排的茶会,碧螺春又怎会不是第一名?”

“而且醇郡王是总评判,他也是康熙爷的子孙,怎么敢对自己的老祖宗不敬呢。”郝师爷加了一句。

常四老爹恍然大悟:“照这么说,碧螺春获天下第一茶岂止是十拿九稳,简直就是板上钉钉了!”

“不见得。”古平原摇摇头,这下众人真被他搞糊涂了。

“古老板。”林查理半张着嘴,“是也是你,非也是你,这是是非非到底怎么回事啊?”

“这次的事情奇怪得很,按理说碧螺春必定是天下第一茶,这件事京商的人应该也能想到,可他们花了六百万两银子,难道就为的去捧别家的茶么?要知道自康熙朝起,碧螺春便是洞庭商帮的禁脔,绝不许旁人染指,京商不可能从碧螺春上得到丝毫的好处,有什么理由去捧它呢?”古平原皱着眉头沉吟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