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7/8页)
情况确实变糟了。
怀孕七个月的时候,丽贝卡整个人都变了。她肿了起来,不仅是肚子,还有全身所有部位:手指、脚踝、脸。她很痛苦,烦躁不安。她睡不着觉,怎么都不舒服。她辞了书店的工作,整天躺在床上。
“你得多活动。”朱利叶斯担心极了。她不再像一开始那样,觉得怀宝宝是件天大的喜事,她害怕、担心。
“抱歉。我只是觉得身体不是自己的了。大概宝宝出生了,就会好吧。”一天晚上,她这样说,他给她揉背,直到她睡着。
离预产期还有三周的一天晚上,她在夜里醒来,疼得乱扭。床单全湿了。
“羊水破了。”她啜泣着说。
朱利叶斯打电话叫了救护车,告诉自己,早产的孕妇很多,她会没事的。分娩是世界上最自然的事,医院的人也这样安慰他。丽贝卡被送进产房,接受检查。
“你们这个宝宝有点不耐心啊。”助产士微笑着说,一点没有烦恼的样子,“是个小早儿,不过不用担心。我们这里的记录还是很棒的。”
“小早儿?”
“早产儿。”她把手放在他臂上,“交给我们没问题。”
揪心的十八个小时里,丽贝卡忍受着一拨又一拨的阵痛。朱利叶斯暗暗觉得可怕,谁也不该遭受这样的痛苦,不过参考隔壁病房的声音,这似乎是正常的。医院的工作人员似乎都没觉得丽贝卡的号叫有什么可担心的。朱利叶斯努力让她减轻一些痛苦。
“她必须得这样痛苦吗?”他问了助产士一句,助产士回应的眼神略带怜悯,好像在告诉他,他什么也不懂。事实确实如此—他以前从没跟孕妇接触过,更别提看孕妇分娩了。
本以为情况不能更糟了,可突然间,医护人员的漫不经心又变成了慌忙紧迫。朱利叶斯看着两个护士交头接耳,一位会诊医师赶了进来,他被冰冷的恐慌袭击。他们三人完全忽略了丽贝卡和朱利叶斯,商讨片刻后,做出了决定。
“孩子情况危急,我们要把她转移到手术室。”助产士告诉他时的眼神仿佛在说“不要再问问题”。
手术团队冲了进来。没过几分钟,丽贝卡就被推出产房,进了走廊。朱利叶斯跑着才能跟上医院的男助手,他们到了手术室的双开门前。
“我能进去吗?”他问道。
“没时间给你消毒换衣服了。”不知是谁回了一句,他就突然成了孤零零一个人,站在走廊里。
“千万不要让孩子死掉,拜托不要让孩子死掉。”朱利叶斯一遍遍重复着,无法想象手术室里在发生什么。他想象的都是残忍的画面:鲜血、刀子。他想,至少丽贝卡不再尖叫了。
一个护士走了出来,把怀里抱着的小东西递给了他。
“是个小女孩。”她说。
他低头看宝宝的头,弯弯的像虾米一样的小嘴。她躺在他的臂弯里那么合适:温暖的小东西。
他认识她。他觉得自己已经认识她了。他轻松地笑了。他刚刚还以为她真的有危险了呢。
“嗨,”他说,“你好啊,小家伙。”
可接着,他抬头看到主刀医生一脸严肃地站在走廊里,才意识到,他选错了祈祷的对象。
宝宝在医院的婴儿监护室里住了几日才能出院,因为早产,也因为生产时的意外。
两周后他们离开了医院,世上最小的小家庭。宝宝穿着慧宝成长牌白色天鹅绒宝宝服,温暖、柔软、娇弱。朱利叶斯买了条淡黄色的多孔绒毯,给她裹上。护士们一直跟着他们,关照、交代,她们每一次送新的家庭出院都是这样。
她的腕上还有一个塑料手环,写着“南丁格尔宝宝”。
他走出医院大门,踏进外面的世界时,只希望这是他人生最复杂的时刻。
宝宝抽了抽鼻子,往他胸前蹭。她离开监护室时刚刚吃过东西,但也许她又饿了。他是不是应该在上车前再给她喂瓶奶?那样会不会喂太多了?这些问题,还有许许多多其他问题,就是他的未来。
他把手指递给她嘬,她小小的嘴唇试探着叼住了他的指尖。她似乎安静了下来。
她还没有名字。比起奶,她现在更需要的,是一个名字。他有两个最爱的名字:艾米丽和阿米莉亚。他没法在这两个名字之间做抉择,于是他决定融合一下。
艾米莉亚。
艾米莉亚·丽贝卡。
艾米莉亚·丽贝卡·南丁格尔。
“你好啊,艾米莉亚。”他说,她听到他的声音,小脑袋扭了过来,眼睛惊讶地睁圆,寻找说话的人。
“是我,”他说,“爸爸。我是爸爸。我在这儿呢,小家伙。走,咱们回家吧。”
“妈妈哪儿去了?”出租车司机问他,“还没休养好吗?还不能出院?”
“实际上,就我一个人。”朱利叶斯说。他无法跟他讲完整的故事。他不想让司机难受,更不想让他可怜他。
“什么?她丢下你一个人管孩子?”
司机惊讶地看着他。朱利叶斯希望他能转头去看路。
“是啊。”从某种意义上说,这是事实。
“我的天哪,闻所未闻。接过不少男人跑路的新妈妈,还从没见过女人跑了的。”
“哦。”朱利叶斯说,“可能是不太寻常吧。不过我相信我能做到的。”
“你年纪也不大,是吧?”
“二十三。”
“我的天啊。”司机又重复了一遍。
朱利叶斯坐在后座,出租车环绕牛津外围,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一点都不害怕。他真的没害怕,一点也没有。
丽贝卡离世后几天,他跟托马斯·奎因短暂地碰了一面。奎因一家要把她的遗体运回家,朱利叶斯没有跟他们争辩。她是他们的女儿,他也觉得把她葬在家乡更好。
他们的会面黯然、僵硬,两人都还没走出震惊。朱利叶斯很惊讶,托马斯竟没把女儿的死怪在他头上。他还有人性,明白此刻,愤怒、憎恶、指责都没有意义。
他给了朱利叶斯一张支票。
“你可能想扔在我脸上,但这是给孩子的。我之前做得不对,应该多给你们一些支持的。请收下,善用这笔钱。”
朱利叶斯把它塞进了口袋。反对和拒绝与责备一样毫无意义。
“我应该给你们汇报她的情况吗?生日的时候发张照片什么的?”
托马斯·奎因摇摇头:“没有必要,那样只会让丽贝卡的母亲痛苦。我们需要继续前进。”
朱利叶斯没有反驳。他很意外,居然会有人愿意放下自己的骨肉,但这样对他也好,少一些干涉。
“你要是后悔了,随时联系。”
托马斯·奎因半点头、半摇头,示意他们恐怕不会联系,但还是感激这个提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