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第2/2页)

她和比尔自以为十分聪明。他们卖掉了时髦的公寓,开始了郊外生活。他们一致同意,不希望孩子在伦敦长大。匹斯布鲁克就是他们的答案,这里有很棒的通勤交通、可爱的商店、漂亮的房子。他们买下偏僻街道上那座姜饼色小楼时,十分开心,房子还有带围墙的小花园。这里太理想了,开始家庭生活的最理想地点。比尔开始了郊外到城市的通勤生活,继续做他那份薪水极高的技术工作,而碧则负责修缮房子,打理花园。接着他们就有了莫德。他们的朋友总是夸赞他们,艳羡他们,说他们太聪明、太勇敢了,这些朋友都会开车从城里来这儿,住在他们家的客房里,白色的地板、粉色的墙壁、丝绸窗帘,高高的床上摆着一层又一层羽毛般轻薄的床品。

可现在,碧觉得她要疯了。她好想念工作。她辞职时可以说精疲力竭。她当初是一份女性杂志的艺术总监,撑起她生活的就是黑咖啡和截稿日,每一册杂志都是最后一秒赶出来的,她还要应付疯狂的编辑,总是每两分钟改一次主意,还要求她会读心术。她离开时,累得简直不想再抬起一根手指头。

现在,她却无聊到要疯掉了。她很爱莫德,当然了,但当她把有机胡萝卜和土鸡胸煮了汤,把汤分成一份一份的,又用薰衣草香的洗衣粉手洗了莫德的小开司米开衫,然后带她去匹斯布鲁克镇郊河边开满花朵的草甸散步—然后呢?只能赶在比尔七点钟从火车站骑自行车回来前,做好蒙古鱼咖喱。

她过着自己曾在杂志里描绘过许多次的生活。她想到自己做的那些田园牧歌生活的杂志页:女孩们穿着茶礼服和长雨靴,正在晾衣服。藤条篮子、野餐布、带泥土的蔬菜、自制红果酱。她有好多果酱,好多好多果酱。

表面上看,她过着自己梦想中的生活。可内心里,她却无聊、空虚,觉得没有意义。她当初怎么会以为做全职妈妈对她来说会足够呢?她抚摩着莫德胖乎乎的小手,她因为自己想法的丑陋而揪心。她太不懂感激了。这个可爱的孩子还不够吗?

莫德睡着了,一只手抓着她那角上印着一只兔子的毛巾被。她女儿要是知道自己有个有偷窃癖的母亲,该怎么想?碧知道,她一向冲动,但在此之前,她从没把冲动用在坏事上。

比尔要是知道她做了什么,会怎么想?他的压力已经够大了,要工作,还要每天跑来跑去。他晚上回家时,她几乎跟他搭不上话。他一回家就吃饭,然后就直接上床睡觉,第二天早晨六点再次起来。周末也好不到哪儿去。过去两个月里,他都不允许客人来。他几乎不做什么事情,只是睡觉,看看电视,中午打开第一瓶啤酒,一直慢慢喝,直到晚上九点再次睡觉。她若是吐露怨言,他就冲她发脾气。

“你在过你的梦想生活,记得吗?”

没错,是她策划了他们生活方式的巨大变化,是她挑选的房子,卖掉了以前的房子,计划了搬家。她还自愿离职,用那笔裁员补偿金生活。她计划好了他们的经济支出,在收入减少之后还能继续生活。她想出办法,在工资减少一半的情况下,仍然积攒储蓄,还不降低生活标准。她每周能省下二百英镑,要做的就是不去外面吃饭,不叫外卖,换一辆更经济的车,不雇保洁。省钱成了她的爱好,她引以为傲的特长。

她现在想,她愿意付出一切,回到那拥挤的火车上,一手拿着一杯拿铁,另一手抓着她的iPhone,为早晨的会议想点子。她愿意付出一切,做一个难度可怕的文案陈述,或是拥有一个将近的截稿日,一次危机。这些日子,危机一般就是牛奶或是尿不湿没了。而这些她都没有经历过,因为她有那么多时间,还是世上效率最高的管家。

但她真的无聊到去小偷小摸了吗?

她沿着蜿蜒的街道往回走,回到家时,莫德已经睡着了。她把婴儿车推进了客厅,然后在浅灰色天鹅绒沙发上坐下来,它跟对面那个沙发是完全配套的。中间放的是一张古董镜面咖啡桌,上面什么也没有,连沾染指纹都是少有的事。她大部分时候都在擦桌面,她无法想象莫德长大后,开始在家具之间戏耍,那该怎么办。

她把莱利的摄影书放在桌子中央。这本书放在外面做装饰太完美了。她很喜欢封面上的黑白照片。她好想拆掉塑封,看看书的内页,如饥似渴地欣赏里面的图片,想象自己是其中的一个模特儿。

她还没来得及拆掉塑封,就听到比尔进了前门。他去了园艺中心,买木杆和线,他计划在花园里用埃斯帕尔法墙植果树。墙植,似乎是很严肃的事。她不清楚那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跳了起来,抓住那本书。她刚好赶在比尔进门前,把书塞进沙发的垫子下面。

“嗨!”她冲他微笑着,生怕自己看起来像个有偷窃癖的疯子,“今天怎么样?我跟莫德的早晨过得很好呢。”

“很好。”

“我们买了本书。对吧,亲爱的?”但是莫德还在熟睡,书放在她腿上。

“好。”

“那你呢?”

“我买了把电锯。”

“多少钱啊?”

“价钱很重要吗?”

“不重要,当然不重要。”

“很好,因为咱们确实需要电锯。我可以把后门边那棵老梨树砍掉,它挡住厨房的阳光了。”

“太好了。我们可以弄一堆漂亮的柴火,一定要劈得均匀,这样我们就能把它们摆在壁炉边上了。”她举起双手,比画了大概八英寸长,“差不多这么长就完美了。”

她说话的时候,都感觉到自己像个控制狂。

比尔看着她,问道:“你能不能不要把所有事都搞成设计陈述?”

碧张开嘴想回答,却想不出合适的答案。她很困惑,比尔也并不是闹脾气。他到底是怎么了?

她必须得把书送回去,不然她无法面对自己。她得跟书店的那个女孩坦白。这是她能想到的唯一方法,她要让自己回归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