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苦集捐输(第5/6页)

鲍以安心领神会地应着:“嗯嗯,对了,老马,这七十万两银子他不早筹齐了吗,这阿大人怎么还不赶紧着往京城送啊?”

马德昌说:“他是在等漕兵呢。你想啊,七十万两银子,谁不眼馋啊?”

“那倒也是。”

“阿大人把老汪差去江西,又差我进京送银子,这事儿不简单哪。”

“就你那肚里弯弯肠子多!”

“老鲍啊,防人之心不可无啊,我和朝宗这一走,这扬州城里就剩你和萧老爷子,他阿克占还不赶紧动手啊?!”

“我怎么听不懂啊?”

马德昌一笑:“听不懂是你的福气!”

马德昌的忧虑,汪朝宗也早就看到了,日子越久,他越发觉得阿克占的难以捉摸,如果他和马德昌都离了扬州,阿克占保不准会干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来。问题是他根本不知道扬州的水有多深,到时难以收拾,无法补救,拍拍屁股走人,倒霉的还不是扬州盐商和百姓?这日,他特别约了马德昌去清缨泉澡堂。

澡堂进去是一个门厅,门楣上悬着一块大匾:澡身浴德。

掌柜的迎上前来:“二位总商到了,这边请。今天的水顶好!”

转眼进了一个雅间,两间楠木雕花床靠显然气派非常。古朴的汉白玉门侧上镌刻着“汽水盆汤、白石池塘”。两个伙计帮助汪、马将外套脱下,整理齐整,用叉杆高高地挂在头上的衣桩上。一个伙计端着个托盘:“手巾把子来咯,老爷请用,当心烫!”另一伙计端上热茶放在躺椅旁的柜子上。

马德昌接过毛巾,展开放在脸上捂了会儿,才取下来,扔给伙计,对掌柜的说:“你们家扦脚的老王在不在?”

掌柜的脸上有些为难:“对不住马总商,这两天他回老家去了,家里出了点事情。”

汪朝宗边脱衣裳,边问:“出什么事了?”

掌柜的说:“说出来扫二位总商的兴,还是不说的好。”

马德昌也在脱衣裳:“不碍事,你说吧。”

掌柜的为难地开口:“他女儿本来许给了仪征的一个行商,因为今年官盐积压,卖不出去,还不上账,上吊了,他女儿想不开,就跳了江,幸亏被人救了,捡回一条命。”

马德昌长叹一口气:“作孽啊!”

两人脱光衣服,伙计们连忙将丝绸浴衣给两人披上。这时伙计推开汉白玉门套的门,一股浓浓的雾气扑面而来。伙计大喊一声:“各路神仙会瑶池,二位老爷请!”

水汽蒸郁。墙上隐约有一副对联:金鸡未唱池先热,旭日初升客早来。

马德昌和汪朝宗泡在水池里。

汪朝宗问:“老鲍还在赌气?”

马德昌笑笑:“其实,你帮他借来了银子,他心里是有数的,坏就坏在他那张臭嘴!”

汪朝宗也不理会:“捐输的压力,是大伙儿的。分担些,该的。今年这年成不好,盐商的日子都不好过,你看刚才那王老头的女婿……说出去,人家都不信。”

“谁说不是呢。这回也真是把大伙折腾惨了。咱们几个老的被折腾也就算了,还带累得令侄小小年纪,亲自下盐场。”

“海鲲也不小了,出去历练历练,也是好的。”

“是啊,得历练。年轻人有冲劲,可是不知道轻重,眼睛里揉不得沙子。”马德昌抬手在眼前的水汽里挥了一下,“‘世人黑白分,往来争荣辱。’其实争荣辱是真的,哪有明明白白的黑白?”

“你的意思我明白。海鲲我已经说过他了,我让他去行盐,也是让他暂且离开扬州的是非。”

“人世就好像这澡堂,来洗澡,是求干净,其实澡堂里人来人往,洗澡水里最是藏污纳垢,倒是把别人的脏,泡到了自己身上。”

汪朝宗微微一笑:“这比方有意思。清缨泉是老字号,当年第一代有恒盐旗的鲍总商就在这里泡澡,后来是我那老岳父裕翁,然后就是现在我们鲍、马、汪三家大总商。下面大大小小的总商、散商,大概也多少来过几回。嗯,就连卢德恭大人,也是常客。”

马德昌伸手搅动池水:“是啊,所以这里到底是谁的脏,其实已经是说不清了。”

汪朝宗正色道:“一个人有点脏不妨,但要是头上长疮脚底流脓的,澡堂子也是不让进的。”

马德昌脸色一变。汪朝宗自顾起来,一伙计忙来搀扶,扶他躺在床上,帮他擦背。马德昌也跟上来,趴在旁边的床上,另一个伙计帮他擦背。

汪朝宗又提了一遍:“掘港盐场的曹益亭,他贩私闹得太凶,我看他是早晚会出事。老马,这样的官儿,还是疏远点好,可别让他带累了。”

马德昌点头:“我跟他也只是泛泛之交,谈不上交情。”

汪朝宗说:“现在捐输是大事,一切只能以此为重,我可是深怕咱们三大总商里不论哪个,出一点岔子。”

马德昌笑笑:“盐商要都有你这器量,那就有指望了。”

保障河上,两岸风景有如一幅宋元画卷,淡淡的雾霭中,依稀可见婆娑的垂柳和参差的亭台。一艘巨大的画舫缓缓行驶,船头两个衙役手持竹竿,驱赶着湖里的小船,小船纷纷避让。

阿克占、卢德恭、宋由之陪同奉旨前来催缴捐输的户部侍郎董德成在游湖饮宴。张灯结彩的画舫上,莺歌燕舞,馨香缭绕,两名瘦马在一旁抚琴。宋由之赔笑说:“部堂大人,这回阿大人、卢大人可是殚精竭虑,顶着很大压力啊,别看这七十万两,外面都以为扬州盐商富可敌国,拿这点儿钱不算什么。可是,这帮盐商自己花起银子来眼睛都不带眨一下,要他们拿钱出来,比杀他们还难!阿大人,我说得对吧?”

阿克占笑道:“宋大人善解人意啊!”

宋由之继续:“所以,部堂大人,您可要在皇上面前为盐院大人多多美言,这七十万两也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不易啊!”

卢德恭也在一边频频点头:“正是,正是!”

董德成顶着花白的脑袋,努力睁大了昏花的眼睛:“照说,朝廷也不是就缺这点儿银子,可是,几位大人,皇上也难哪,户部那点银子,年初都派了用场,减了谁的都不让!为了金川之战,皇上把宫里的脂粉钱都减了。我们做臣子的,心里不落忍哪!”说着竟要抹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