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分(第5/9页)

看来时间无常,难免有疏漏的时候。

“不过是辆奥斯汀。”伊兹说,“大路旅者——虽然是四开门——但价格远不及宾利,上帝保佑,休,跟你那部穷奢极侈的车比,这部绝对是大众品牌。”“无疑是分期付款买的了。”休说。“不不不,一次付清,还是现金支付。有人出版我的书了,我有钱了,休。你再也不用为我担心了。”

所有人都在叹赏那樱桃红的小汽车,只听梅丽说:“我得走了,晚上有一个舞会。谢谢您的茶,托德太太。”

“来,我送你。”厄苏拉说。

送完梅丽回来,她避开了花园尽头那条大家都很熟悉的捷径,改走大路,差点被高速开过的伊兹撞死。后者潦草地挥挥手,以示告别。

“这人是谁?”为了避开奥斯汀把自行车骑进了树篱的本杰明·柯尔问。厄苏拉一见他,心里便七上八下,打起鼓来。她情感的归属!她绕远路就为了说不定能“偶遇”本杰明·柯尔,现在他近在眼前!多么好的运气。

“他们把我的球搞丢了。”泰迪对回到餐厅的厄苏拉这样说,似乎从此即将一蹶不振。

“我知道,”厄苏拉说,“我们等一会儿就去找。”

“我说,你的脸怎么红成这样。”他问,“怎么了?”

怎么了?她想。何止是怎么了。那可是世上最英俊的男孩在我十六岁生日这天吻了我啊。他推着车陪她一起走了回来,路上两人的手轻擦在一起,都涨红了脸(充满了诗意),他说:“你知道,我很喜欢你,厄苏拉。”接着,就在她家门口(在所有人都能看见的地方),他将脚踏车往墙上一靠,把她揽到了面前。那个吻!甜蜜又绵长,比她想象得舒服得多,虽然的确令她——嗯,是的……满脸通红。本杰明的脸上也烧了起来,两人分开站立良久,都有些吃惊。

“天哪,”他说,“我以前从来没有吻过女孩,原来感觉竟然这么……令人兴奋。”他像狗一样猛地摇了摇头,仿佛被自己词句的贫乏吓了一跳。

这一刻,厄苏拉心想,这一刻将会成为她一生中最美好的一刻,无论还会发生什么。他们本可以多吻一会儿,但街角突然转进一辆拾荒车,拾荒者吊着嗓子,含糊不清地喊“废品回收咧”,搅扰了他们初萌的爱情。

“不,没怎么。”她对泰迪说,“我刚才在跟伊兹道别。可惜你没看见她的车,看见了肯定喜欢。”

泰迪耸耸肩,将《奥古斯都历险记》从桌面上推了下去。“写得乱七八糟。”他说。

厄苏拉拿起半杯香槟,杯缘沾有红唇印,倒一点在果冻杯里递给泰迪。“干杯。”她说。两人碰响酒杯,各自一饮而尽。

“生日快乐。”泰迪说。

我的日子多么奇妙!

身边纷落熟透的苹果。

藤蔓上一束束甘甜,

在我唇间滴下琼浆……

“你在念什么?”希尔维狐疑地问。

“马维尔。”

希尔维从她手里拿过书,翻了几篇。“好像有很多植物。”她总结道。

“植物——这有什么不好的呢?”厄苏拉笑了,咬了一口手中的苹果。

“你可千万别太早慧。”希尔维叹了口气,“对女孩子来说这可不大好。新学期你准备学什么——拉丁文?希腊文?你不会想学文学吧?这个东西百无一用。”

“文学百无一用?”

“我是说学它没用。大家不过是读一读它而已,不是吗?”她又叹气。她的两个女儿哪个都不像她。一瞬间,希尔维陷入了儿时的记忆。她站在伦敦晴朗的天空下,闻到了春花带雨洁净的浓香,听见蒂芬脚掌轻柔舒缓的踢跶。

“我可能学现代语。但也不一定。我还不确定,还没怎么想计划。”

“计划?”

他们安静下来。静谧中,狐狸漫不经心地缓步走入。莫里斯一直想射一只。可惜他并非自己所想的是个神射手,又或许终究没有母狐高明。厄苏拉和希尔维都倾向于后一种推测。“她真漂亮。”希尔维说,“尾巴真大。”狐狸坐了下来,仿佛一直等待晚餐的狗,双眼紧盯着希尔维。“我什么也没有。”希尔维说着,摊开两只空无一物的手。为了不吓着它,厄苏拉将吃剩的苹果核轻轻地由下往上抛出去。狐狸追着苹果核跑去,艰难地叼起来,拔腿就跑了。“什么都吃,”希尔维说,“像吉米。”

莫里斯出现了。两人都吓了一跳。他手拿一杆普迪猎枪,功架已经摆好,急不可耐地问:“是那只该死的东西来了吗?”

“注意语言,莫里斯。”希尔维责备道。

他大学毕业回到家里,假期后即将去学法律,眼下正无聊得难受。希尔维建议他去庄园里干活,庄园常年招收短工。“你让我像农民那样去种地?”莫里斯说,“这就是你花大钱送我受教育的目的?”(“我们究竟何苦花那么多钱让他受教育?”休说。)

“那你教我射击吧。”厄苏拉说着一跃而起,掸了掸裙摆,“来吧,我问爸爸要他的老式鸟枪。”

莫里斯耸耸肩说:“也好。但女孩学不了射击,这谁都知道。”

“对对对,女孩最没用。”厄苏拉同意道,“世上简直没有女孩能做的事。”

“你讽刺我?”

“我有吗?”

“作为新手你打得很不错了。”莫里斯心有不甘地说。树篱近旁的墙头摆着一溜瓶子,两人正在练枪法,厄苏拉击中目标的次数比莫里斯多得多。“你以前真的没打过枪?”

“这有什么办法?”她说,“谁让我学东西快呢?”

莫里斯突然掉转枪头,瞄准树篱深处,不及厄苏拉看清那是什么,他已经扣下了扳机,把什么东西从有打成了无。

“终于把这该死的东西收拾了。”他志得意满地说。

厄苏拉一路小跑过去,离得老远就看见了红褐色毛茸茸的一堆。那美丽的尾巴上,白色尾尖还在微微颤抖,但希尔维的狐狸已经永远离开了。

她在露台上找到正在翻杂志的希尔维。“莫里斯把狐狸打死了。”她说。希尔维将头靠在藤编躺椅上,闭上了眼睛。“迟早的事。”她说。再睁眼已是热泪盈眶。厄苏拉从来没有见过母亲哭。“有朝一日我要取消他的继承权。”一想到可以这样报仇雪恨,她的泪也就干了。

帕米拉也来到露台上,疑惑地对厄苏拉抬了抬眉毛,后者说:“莫里斯把狐狸打死了。”

“我希望你也把他打死。”帕米拉真心实意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