坏女孩怎可走四方

很多年前，我还在老家的时候，听说台湾有个叫舒淇的女孩因为拍三级片一炮而红，就跑去租了影带来看，影带当然是不知道被翻录过多少遍的，效果十分不好，但也不影响欣赏舒淇的曼妙身材。看完之后，我十分不喜欢她，不屑地想，就算是青春靓丽吧，可也没到了美得不可方物的地步，青春靓丽的姑娘有什么稀罕呢？还不就是靠一个“脱”字，这样的女星最后一定会命运悲惨。虽然红了，但是她的未来也完了。我当时的这种想法，估计和很多人都一样，本来对这个三级片明星，抱着的只是看一时热闹的态度，不过世事难料，这个姑娘竟然没有“完了”，而且越来越红，到最后甚至连金马奖的影后都拿到，其中的过程大家有目共睹，也就不需我再多说。而我从什么时候开始慢慢接受她的，也早已记不清楚，只记得在《改变1995》里，黄舒骏念到，“老外说，台湾的女人，舒淇最美”。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以为大众和我一样，对她的态度有很大的转变，早已把她当做一个优秀的女演员来看待，直到微博上发生了赵文卓和甄子丹的争端，舒淇因插言被卷了进去，网络上一片谩骂之声，我才发现自己想错了。很多人攻击舒淇的方法和对她表示不满的原因，竟然是挖掘出她早年的艳照，这些艳照其实已经在网上也流传了很多年，只不过那一次被更公开更广泛地利用来对付她，最后直逼得舒淇删除微博，在一段时间里退网了事。

如果舒淇说错话，站错了队，攻击她的人批评她抱大腿，拉帮结伙，看上去至少还不算跑题儿，但为什么会是挖出她的陈年艳照呢？这本来是两件毫不相干的事。我想起了霍桑的小说《红字》，女主角赫斯特和年轻的牧师偷情，产下了一个私生女，人们无法原谅这个道德败坏的女人，就在她的身上烙下了红字“A”——Adultery（通奸），赫斯特于是带着这个“A”字的烙印和自己的孩子一起，在人群里活了下来，她面对来自人们的羞辱，敌意，排斥，始终保持沉默，承受所有的一切，拒绝说出孩子的爸爸是谁。在别人需要帮助的时候，她也从不吝啬于伸出援手，直到最后，人们重新开始接受她，尊重她。

霍桑的这部《红字》写于1850年，距离现在已经有160多年的历史了，而160年后的今天再看到微博上的舒淇事件，我突然觉得，这160年来，人性并没有太大的改变，如果能给舒淇的脸上烙上一个红字，相信有很多人也很想给她烙上去。只不过我们生活在现代文明的社会，这样野蛮的做法是行不通了，可是看到她就这样把自己“洗白”了，有多少人的潜意识里其实是对她心怀恨意的，这恨不仅仅是针对于她本身，还有对人们那么容易遗忘这件事的不能原谅，一个曾如此“道德败坏”的女人，你们竟然都忘记了她是靠什么起家的。于是乎有些人必须翻出她的照片公之于众，这照片就是这女人的红字，是铁一般的印记，他们要用这照片重新在把她钉回到耻辱柱上，最好能永世不得翻身。

这是恨意，也是恶意，有时候心怀恶意的人未必就是坏人，他们只是普通人。可是，大家素昧平生，舒淇也没有对这些人造成过直接的伤害，这恨意到底从哪里来的呢？其实这不难理解，有句话叫做：“坏女孩走四方，好女孩上天堂。”在一个社会里，除了法律约束以外，还有很多主流价值观、社会规范和道德来约束人们。女人有被规定扮演的角色和应尽的义务。舒淇这个姑娘，在为人上可能是个善良的姑娘，至少不是个恶人。但是在主流价值观中，她当年的确是做了“大逆不道”的事，违反了社会对女性的规定，成为了那种所谓的“坏女孩”，这里的坏，不是指天性上的坏，而是公众眼中，那种公然违背社会规范和道德的“坏”。在我们这个社会里，一直充斥着一种“坏女孩”惩戒论。所有的女孩都曾听过这样的故事，那些曾经“堕落”的坏女孩们，将背负骂名一辈子，因为一时的失足，从此没有男人爱，没有未来，更别提什么荣誉，她们最后非常凄惨，很多人穷困潦倒，神经崩溃，这都是她们公然违背社会约束而应得的下场。这些恐吓论曾经吓住好女孩，另一方面又许诺她们，只要你们乖乖地听话，就会有糖吃，有人爱，有人疼，有好运气。这是对付女人的招数，也是性政治，如若不然，女人们都天不怕，地不怕，由着性子来，那可真的就没法管了，这世界可真要乱了套了。我想在很多人眼中，这就是舒淇之罪的根本，也是为什么她会被挖老底的原因，因为这个从前的“坏女孩”，靠逾越和藐视社会规范的方法获得了成功，她不仅没下地狱，还真的走了四方，得到的成功甚至超出了人们的想象。而那种当年被教化得规规矩矩的好女孩，却并没有因为乖、听话，就得到曾经承诺给她们的未来，这真让人情何以堪啊。

当然了，“坏女孩”想和这个社会和解，也有其他的方式，那就是要向社会主流的价值观、道德观真心忏悔，祈求主流价值观的重新接纳，这成了一个固定的不可以绕过去的程序，当年张柏芝就是这么做的，“艳照门”一年后，她出来接受访问，声泪俱下，痛骂自己，对自己的照片一口一个淫照，但是我作为一个看客，却听得心里并不舒服，心想姑娘你是受害者，你有什么错啊，何苦这么作践自己。但这种方式和浪子回头一样是有效的，她迅速得到了大家的谅解，回归到了主流价值观和道德观的阵营里来。再不然，就像叶玉卿那样，老大嫁做商人妇，在人们的心中，一个女人是男人的所属物，只要她能够得到丈夫的“宽恕”和“谅解”，就是得到合法拥有者的谅解，别人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但是舒淇却始终没有做过这件事，她从来没有为自己过去的行为认过罪，或者道过歉，也没有刻意地做小伏低，取悦于看客，她也不属于哪个男人，没有丈夫或者男友可以代表社会权力方来“赦免”和“宽恕”她，就连别人杜撰过的那句“把脱掉的衣服一件件地再穿回来”也被她澄清从未说过。被谩骂攻击，也不过是删掉微博，一走了事。她虽然没有做出杀人放火、作奸犯科这种恶事，还是有这么多人会认为她伤害了社会，伤害了自己。也许确实伤害了吧，只是她伤害了他们的不是因为艳照或者违背了人们捍卫的道德，而是她违规了，却得到了成功。而那么多规规矩矩的普通人，却什么都没得到。很多人可能永远也不会明白，他们心中对舒淇的恶意，其实是对自己被这个世界所欺骗的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