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名 鼓手
高高的天花板形成舒缓的穹顶,喧哗的笑声反射回来,又降落在大厅的人群之上。
照相机的闪光灯此起彼伏。穿着深色西服,带着笔记本,一脸警醒地四处穿梭的是当地媒体和音乐杂志的记者,或是赞助企业市场宣传的相关人员。近年来,芳江国际钢琴大赛的势头如日中天,这里能看见全国各地纸媒和著名音乐评论家的身影。
嵯峨三枝子手持香槟杯,目光投向巨大玻璃幕墙大厅对面圆形广场上的黑暗。
这座音乐厅处于集酒店、办公楼、购物中心于一体的综合性商业建筑中,大堂围绕石造广场一圈,外面可以看得很清楚。已经将近晚上十点,广场上空无一人,一片黑暗。大堂内灯火通明,光彩流溢,一块玻璃之隔,却是静寂无边的黑暗,就像是音乐比赛华丽的舞台与背后悲喜交集的对比。晚秋日本冷冷的空气,一瞬间穿过玻璃,令人产生冰冷刺骨的错觉。
她的目光忽然落在映在玻璃上的自己的脸上。
玻璃里她的脸上表情严峻,颇为不安。
哎呀,我怎么会有这么可怕的表情,自己简直就像参加比赛的音大学生。
她赶紧戳戳自己的脸,揉揉面颊,想让自己的表情柔和下来,然而似乎成效不大。
长达两周的芳江国际钢琴大赛,终于迎来了开幕之夜。第一次预选从明天早上开始。
开幕音乐会,由上一届的获奖者表演独奏。对钢琴大赛的优胜者来说,能在日本国内各地开展巡回音乐会也是特别的荣誉,这次的开幕音乐会之后,他将启程去巡演。
上次,他曾一度在资料筛选中被淘汰,后来又在试听中起死回生,最终获得了优胜,紧接着又在S大赛上获胜,一跃成为明星。他来到日本,本身就是一大话题,他也格外精神奕奕地登上了舞台。
在观众席上尽情欣赏自己发掘的明星的凯旋公演,也是评审的荣耀。心头不由得涌上“这次也要选出个明星来”的豪情壮志。
音乐会之后,音乐大厅的会场会召开只有业内人士参加的派对。在这里,来自世界各地的评审第一次会集一堂,一部分参赛者也会参加,充满了国际氛围。主办团体,芳江的市长,当地有头有脸的人物,当地赞助企业的重要人物都会集一堂,真是个群星生辉的派对。全国首屈一指的大企业所在的城市,拥有好几家世界知名的机械制造厂的芳江,在全世界经济不景气的今天,仍然税收可观。
“一个人在顾影自怜啊,三枝子。”
三枝子正在按摩自己紧绷的脸,忽然肩膀被砰地敲了一下,原来是作曲家菱沼忠明。三枝子苦笑了。
“真不会说话,沼先生。我明明是在思考。”
“是谁说的,思考一分钟都嫌多,读谱这些基本功最讨厌,老是翘我的课,那位大小姐是谁?怎么看,都是在恶狠狠地数着这一年多了几条皱纹。”
“真讨厌。”
三枝子不怒反笑。
芳江国际钢琴大赛,每次的主题曲都会委托日本作曲家创作新曲,这次委托的作曲家是菱沼。他祖上是大文豪和大政治家,自己也名声在外,他相貌堂堂,风度翩翩,一开口更显得专业,令人在他面前不自觉地自惭形秽。
“听说法国组出现天才了?”
菱沼饶有兴趣地盯着三枝子。
“啊,连沼先生都知道了。”
三枝子掩饰不住脸上的不悦。
“听说是养蜂家的儿子?大家都叫他‘蜜蜂王子’呢。”
“蜜蜂王子?”
三枝子目瞪口呆的同时也忧虑重重。
风间尘。
这个名字重重地压向三枝子心头。刚才,自巴黎的试听之后她还是第一次和西蒙、斯米诺夫见面,这个名字给三个人都带来了不小的压力。
试听之后,三人的日程也都满满的,每天忙忙碌碌,关于他的消息很有限。
三枝子首先感到吃惊的,是他名字的汉字。
JIN这个读音首先让人想到的肯定是“仁”字,然而竟然是“尘”。西蒙在电话里告诉三枝子,他的名字竟然是“dust”的意思时,三枝子也颇感意外,西蒙在电话那头大声笑起来。
听着西蒙的笑声,三枝子变得忧心忡忡。霍夫曼的预言全都实现了,名字还是“尘埃”。他父亲肯定就是个怪人。西蒙觉得有趣的是,三枝子对风间尘这个少年的忧虑越来越强烈。
但是,在巴黎的试听中,出现了了不起的天才,这一消息已经转瞬在业界传播开来。
三枝子像以前一样,为了避免先入为主,仍然尽量不去了解候选者的情况,但关于风间尘表现惊人的评价仍然不免传到她耳朵里。当然,这之前他籍籍无名,关于他的信息少得可怜,但这似乎更燃起了众人对他的期待。那么,如果他真正出现在音乐会上,演奏不尽如人意,听众的失望会多么大,简直没法去想。听众的失望,势必会变成对巴黎试听的评审的怒气,加之于他们身上。
“怎么了,愁眉苦脸的。”
菱沼一脸意外。他大概以为,三枝子会如获至宝,陷入狂喜吧。
“啊,各种情况。啊,霍夫曼先生大概做错了。”
三枝子不由得脱口抱怨道。
“听说写了推荐信?”
菱沼不知道有没有听懂三枝子的忧虑,忽然一脸严肃。
“不过,听说尤治真的指导过那个蜜蜂王子哦。前几天我打电话给达芬妮,她说尤治真的有经常出去教某些孩子弹琴呢。”
“啊?”
达芬妮是尤治·冯-霍夫曼的妻子。菱沼和霍夫曼一家都有交情,在霍夫曼过世后也会打电话过去。
“霍夫曼先生亲自出去?难以置信。”
三枝子的口气里不由得充满了怀疑。霍夫曼以“不收弟子”闻名,也从来不在自己家以外的地方教授钢琴。
“达芬妮也觉得奇怪,问来问去,霍夫曼只是笑笑,并不告诉她是在什么地方教谁钢琴。难道是撞鬼了?霍夫曼只是笑着说,对方是流浪音乐家。”
流浪音乐家。原来如此。跟随花开的养蜂家的孩子,这么形容也算恰当。
但是,他到底是怎么教的呢?
从那少年对舞台礼仪一无所知的样子来看,完全看不出接受过专业人士指导的痕迹。“说来,那位王子什么时候出场,当然,今天应该是不会来了吧?”
菱沼向四周左顾右盼张望着。
“是第一次预选的最后一天,不知是幸还是不幸。到日本的时间刚好能赶上。”
时间长达两周,而且有九十个人要参加演奏的第一次预选长达五天。参加今晚的开幕之夜派对的,都是参加过很多次大赛的常客,还有第一次预选中最先出场的参赛者。现在这个时间,肯定还有人在拼命练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