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次预选 喜悦之岛

这是第几次站在这里了?

——接下来,还能再站在这个舞台上吗?

说实话,对于站在这里的意思,我到底弄明白了吗?

“——荣传小姐,要坐下来休息一会儿吗?”

亚夜静静地站在舞台侧翼,舞台监督轻声跟她打招呼。

亚夜微微一笑,摇了摇头。

总监马上领会了她的意思,点点头退回阴影里面。

亚夜望向舞台那边,挺直了上身。

风间尘的演奏留下的狂热是惊人的,一直有人在叫着安可,最后一位参赛者的演奏,比起预定时间晚了十分钟。

观众们都松弛下来,就像比赛已经结束了。

亚夜察觉到了这一点,但并没有放在心上。

她想站在这里。

在站在那个明亮的舞台之前,她用全身体会着站在这里的意义、欢喜和敬畏。

她第一次体会到这种心情。

之前,站在这里的时候,她心中波澜不惊,只是在等待出场时间。时间到了,就出去弹钢琴。

不害怕,也不兴奋。

她以前只是把这里当作一个等待的场所。

以前曾经听说过,在纪录片里也看到过,有些业界公认的大师,在舞台侧翼会紧张,甚至会因恐惧而颤抖,到最后关头甚至会“不想出去”“不想弹钢琴”,搞得身边人十分为难。

在学校,在比赛中,也曾见到过有人在这种时候仰天祈祷,一脸苍白,扭动身体,拼命压抑出场的恐惧感。

亚夜从没体验过“怯场”,因此只把那当作“别人的事”,看过就忘。她能够理解他们的紧张,但无法理解他们的“恐惧”。

为什么会恐惧?难道大家不都是期盼着来这里吗?不是因为想弹钢琴才来的吗?那为什么会感到恐惧呢?

曾经她这样吐槽过。

这对亚夜来说,只是一个自己不能理解的疑问。但朋友听了她的话,一脸的震惊,令她难以忘怀。原来,这种话是不应该说出口的,一瞬间,她深深地明白了这一点。人和人是不同的。不,应该说,自己与众不同。

不过,今天,在这里,亚夜第一次有了敬畏感。

对,这种感情,只能称作“敬畏”。

亚夜再次在嘴里重复念着这个词。

敬畏。

忽然,她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

那时,她刚开始弹钢琴,在窗边静静地听着雨声。

锡皮屋顶上落下的雨敲出不可思议的节奏,她第一次感觉到是“雨中马在奔跑”。她能够清楚地听到奔驰过天空的马蹄声。

亚夜仿佛能闻到雨水的味道,感觉又变回了那个幼小的自己。

大雨降下的静寂之中,我曾经见过奔跑的马。

对,就是那时候的感觉。

察觉到世界正是由自己所不知道的秘密法则构成,她对窗外那个高远的存在感到了敬畏。

世界充满了自己所不知道的——不,也许是谁都不知道的无比美丽的事物。察觉到这一点的瞬间,她对自己是如此孤独渺小的存在这一事实感到震惊,同时感到了敬畏。

是的,我了解这种感情。

从那时候,我第一次听到充满自然界里的音乐时起。

她好像听到不知何处传来锡皮屋顶上雨的马群的蹄声,亚夜忽然睁开眼,她不由得打量着四周。

真是不可思议。

像这样清清楚楚感受到一切,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感觉,还是第一次。所谓“觉醒”,就是这种状态吧。

音乐厅里观众的对话,舞台后面工作人员的想法,就像许多旋律流进自己体内。

亚夜闭上眼睛。

啊,真的,这个世界上充满了音乐,门开关的声音、敲打大厅窗户的风声、人们的脚步声、说话声。每一句话,都散发着感情,充满了这个世界。

自己现在的心情,完全不同于第一次预选时所感受到的绝望。

那时的事,现在想起来就像是发生在遥远的过去。现在回过头看,觉得那时的自己十分幼稚,完全无知。肤浅的伤感和自我辩解。那时的自己不堪入目,亚夜苦笑着,不由得羞红了脸。

这场比赛,一再让自己痛苦地感觉到自己的愚蠢,现在最痛。真是羞耻。

曾经,她以为自己的狭隘是正当的,总共也只活了这么二十年,自己不是已经足够出色了吗?自己认为自己已经成熟了。她以那点小气的自尊心做着音乐,只有自己懂得音乐的自负膨胀得无比大。

自己曾经多傻啊。反倒是还是个孩子的时候,那个自己更聪明,正确地理解了这个世界。

我完全没有长大,只看到自己想看的东西,只听到自己想听的东西。在我的镜子里,只映照出对我有利的东西。

甚至没有好好去听音乐。

她感到一阵苦涩涌上来。

音乐很伟大,我叫着要一生不放弃音乐,实际却做着相反的事。我对音乐撒娇,让音乐抚慰我,沉浸在心灵鸡汤般的音乐中。只要躲避在音乐中,我就感到轻松。总是觉得自己与众不同,却根本都没有享受音乐。

亚夜越想,越是冷汗淋漓。

想想奏凭着对我的信任,劝我来参加比赛时我的态度、挑选礼服时的态度。那时的我,是多么形容可恶,不知感恩,恬不知耻啊。

亚夜轻轻叹了一口气。

她甚至憎恨起自己的愚蠢来。

奏他们,并没有抛弃我这个自以为是的笨女孩,忍受我的任性,给我信任,他们真是算得上滥好人了。

然而,直到第三次预选快要结束,我才察觉到这一点。

亚夜一个人苦笑起来。

如果现在有谁一直在旁边看着亚夜的脸,可能会觉得她是个怪异的危险人物,赶紧躲开吧。一会儿笑,一会儿扭曲着脸,一会儿脸红,连她自己都觉得自己怪异无比。

不过,现在察觉到这一点,太好了。

现在能对舞台上的阴影感到敬畏,太好了。

那么,还来得及吗?

亚夜在对着谁说话。

隐约浮现的,是风间尘的面孔,还有奏,还有妈妈。

我还来得及吗?

在隐约浮现的脸后面,远处还有谁在。

喂,说什么到底来不来得及,你还没有开始呢。

似乎觉得从哪里传来风间尘惊讶的声音。

上了舞台再说吧。

说得对,亚夜想。

在弹奏之前,就问我弹得是不是很棒,是没有答案的。

亚夜转过头和肩膀。

现在,风间尘在哪里呢?大概怕被观众发现脱不了身,已经躲起来了吧。

又或者,他平时总是十分低调,现在也跟往常一样戴着帽子摇摇晃晃走在大堂吧。

小马呢?

她的胸中忽然泛起一阵苦涩。

亚夜再次感到了惭愧。对真挚地追求音乐的小马,自己采取的态度可以说是无礼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