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得了一种睡眠障碍症,它也许会杀了我或其他某个人(第4/5页)
我怀疑在整个睡眠测试中,我唯一经历的睡眠阶段是睡不着,因为一群陌生人正在观察我。
这件事情从一开始就令人窘迫不安。我是在太阳落山后到达诊所的,通往诊所的入口竟然是一条黑暗的小巷。我敲了敲锁着的大门(敲门声惊醒了一个流浪汉,他当时睡得正酣——这可真是讽刺,也许他在挖苦我)。我起初非常确定:这里很可能是那种每天收费做几十次堕胎手术的地方。但护士打开门后,我发现里面非常亮堂而又舒适,丝毫没有堕胎的迹象。
他们把我带进一间卧室。护士问我要不要换上睡衣,我不好意思地解释说,我穿着的汗衫其实就是我的睡衣,我感觉自己穿得不像个睡觉的样子。不考虑睡衣的话,在这里的感觉就和在家里一样,除了那台摄像机、持续监测仪、插在我鼻子里的氧气管、贴在我手指上的感应仪和粘在我的头皮上用来监测脑波的若干电极。连通电极的电线是最令人不舒服的,因为它们爬满了我的脑袋,令我看上去好像美杜莎,头上盘着一条条缺乏食欲的蛇。不过,凡事总有好的一面:电线的重量把我的脸往后拉,就好像一个小型脸部提拉器,令我看上去迷人得不可思议——只要你能彻底忽略我头上的那些缺乏食欲的蛇。护士不停地调整粘在我前额上的电极,因为她说:“它们读取不到信号。”这明明是在骂我嘛。
没有什么比从膝盖到头皮都粘上电极电线更能“祝你好梦”的了。
护士警告我,这里有一个病人会梦游。不过如果他走进了我的房间,他们会赶来把他弄走。这根本就是在用令人无法安心的方式叫人安心。我在瞪着天花板看了几个小时之后,刚开始感觉有点迷糊,就被隔壁房间一个女人疯狂的尖叫声吵醒了。我猜想她已经被那个会梦游的病人用刀刺死了。我直挺挺地跳了起来,但我头上的蛇连在我身后的墙壁上,它们又把我拉回床上。我暗自思忖:“好吧,这真是一种疯狂的死法。”
护士急匆匆地跑了进来,安慰我说一切都正常,那个尖叫的女人只是有夜惊的毛病。我点点头表示同意。这时,我看见那个会梦游的病人碰到了我房门外的一把椅子。我的第一反应是赶紧逃跑,但我被电线和感应仪松松地缠在床上,而且护士和清洁工正看着我。在接下来的一分钟里,我意识到这里在很大程度上就像一家精神病医院,甚至更加疯狂,因为我们都是自愿来这里的,好像来参加为一群怪人举办的恐怖的睡眠派对。我确定自己不可能再次入睡了,但事实上我后来肯定又睡着过,因为凌晨四点的时候,另一个护士把我摇醒,唐突无礼地对我说:“你现在可以走了,我们已经得到我们需要的东西了。”她拒绝告诉我他们得到的具体是什么,我开始怀疑是我的肾脏。
我有点昏昏沉沉,但他们还是把我送出了后门。当时天还黑着,我就好像和一家睡眠诊所搞了一次一夜情。
一周之后,医生作出了诊断。他通知我,说我患上了几乎所有的睡眠障碍症,除了一种我想患却没患上的——一种会在睡眠中暂停呼吸的疾病。他们会给得了这种病的人戴上一个能够把氧气输送到鼻孔里的头盔。我想要一个这种头盔。迈克尔·杰克逊为了抵抗衰老,睡在充满氧气的房间里,这种做法对他非常有效,而我很肯定,这种头盔就是一个缩小版的氧气房。
可惜,我没有睡眠呼吸暂停的问题,却有一大堆其他的疾病。我这个人,甚至在没有意识的时候,也会出现不少问题,包括:
睡眠中的间歇性四肢运动障碍症:类似于不安腿综合征,但只在睡眠中发作。我觉得这没什么大碍,因为我认为那只意味着我的双腿会抛下我自己去慢跑。老实说,这是唯一能够让我慢跑的方式。我小时候养过一只狗,它也有同样的问题,因为它侧身睡觉时,总做出跑步的样子。我们看着它不断抽动的腿,说:“噢,它在梦里追赶兔子!”这一定是世界上最可爱的睡眠障碍症了。(但根据维克托的说法,我的版本并不像“很可爱的跑步”,而有点像除妖驱魔,充满了各种可怕的拉扯和扭动。)
打鼾:在睡眠测试中,他们并没有发现我有窒息的现象。但我经常会因为窒息或响亮的鼾声而醒过来。那也可能是因为维克托捂住了我的口鼻,他受不了我响亮的鼾声。我确实经常打鼾,因此医生给我配了一些放在鼻孔里的小夹子,它们能够帮助呼吸顺畅。但是结果,由于鼻子里放了夹子,你的呼吸会变得愈发困难。这种治疗打鼾的方法我只尝试过一次,但我已经充分意识到,这种方法其实是一种慢性窒息,一种被公认为非常安静的死亡。此外,我对鼻塞子也有过敏反应,我的两只鼻孔都肿了起来。这似乎是一种更经济、更天然有机的窒息死亡法,可我还是情愿打鼾窒息而死。就叫我疯子吧。
癫痫:“看上去你好像患有一种不常见的癫痫症,但目前还没有专门的治疗方法。”我问医生,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告诉我这些呢?“你需要一直留意着。”他回答说。我不知道我应该如何留意一种只会在我失去意识时发作的疾病。我甚至不能确定他是不是在挖苦我。
阿尔法脑波干扰:当你睡着时,你的大脑中应该只产生德尔塔脑波。但是据说,我的大脑始终受到阿尔法脑波的干扰。所以,当我的身体睡着时,我的脑子里却满是醒着的时候才会出现的活动。这也就是说,即使我睡着了,我也仍然醒着。我怀疑我的大脑和双腿相互勾结,我的整个身体都在强迫我在睡眠中做代数题和进行体育锻炼。难怪我该死的那么累!现在想来,阿尔法脑波干扰就是指半个你已经睡着了而剩下的半个还醒着……就和今天早晨我的两只手臂出现的情况一样。“砰!”这好像我的大脑刚刚做了一个扔掉麦克风的动作。
我把睡眠测试的结果告诉了维克托,但他没有把它当一回事儿,直到我指出,大部分有阿尔法脑波干扰问题的人最后都死了,他才看上去有些忧虑。我感觉有点对不起他,于是我承认他们并不是死于阿尔法脑波干扰。只是,你也知道的,大部分人都死了,因为人到最后总是会死的,虽然我不知道阿尔法脑波干扰在这方面起到了怎样的推波助澜的作用。
维克托叹了口气,安慰我说:“至今还没有人死于睡眠不足。”但我非常肯定世界上有过这种人。于是,维克托停顿了一下,然后改口说:“也许应该说‘至今还没有人死于睡得太多’。”而我说:“我想你指的是昏迷。这跟我的情况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