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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唱歌,我跟团员们去过一次钱柜KTV,感觉不太好,就是一个人拿着话筒,其他人坐在那里听,或者玩游戏,特别地吵。这是他们很喜欢的娱乐,我却在里面坐立不安,幸好还有自助餐。我以后再也不想去这样的地方。

舞团的院子里,有一间小小的咖啡馆,面积只有我家堂屋那么大,还带一个不大的天台。忙完了工作,我喜欢去那里和咖啡馆的店员聊天。在那里待久了,又认识了好多人,有弹吉他唱歌的,有摄影师,还有做建筑的、做文身的,他们都是很有意思的人,好像对什么事情都很有兴趣,经常约着一起去骑车,爬山,他们还带我去看过一次话剧。话剧是老外演的,一个多小时,就在台上比画动作,一句话都没有,我完全看不懂。

有一件高兴的事,还要和你分享一下。

在舞团,做完了卫生,我就坐在地上(我发现他们都可喜欢坐在地上)看演员们排练。现代舞,真的很好看,所有的动作都那么舒展,看起来都好自然,看着看着,我心里痒痒的,有想伸展身体的愿望,和他们一起跳的冲动。娟子过来问我,想不想跳舞,我说我不会啊,从来没跳过。她说没关系,她要办一个面向社会的培训班,如果我喜欢的话,可以跟着他们一起上课,还不用交学费。我当时就答应了。

还有一件高兴的事是,我拿到工资了!1500块。虽然不多,但我很满足。娟子说,舞团现在也很困难,将来好了,再给我涨工资。拿到了钱,我本来想去买个手机的,但还是算了。我在乡下,没有手机,照样过得很好。我要把钱存起来,去找我大伯(我只有一个他的手机号),找到了大伯,才有可能找到我父亲。北京太大了,也不知道他在哪里。

祝你一切都好!

花衣

姑娘走后,老余来了,一个在官场失意的男人。

他并不是应璟的读者,只是因为长期受到失眠的困扰,所以在搜索栏搜“失眠”二字的时候,无意间进到应璟“不失眠旅馆”的微博。然后,他就背着一个很小很小的包,坐了几十个小时的火车,又转汽车,从大西北来了。中年男人,风尘仆仆,一头乱发,皮肤留着长期风吹日晒后的颜色和纹路。掩饰不住的疲惫,眼睛里有血丝,也有光。

这是个自带乌云的人,仿佛一颗毒药,坏情绪随时释放在空气中,靠近你,巨大的沉重感就压下来。入住的第一个夜晚,他的咳嗽声响彻旅馆。应该是一夜没睡,第二天应璟为他打扫房间,发现一缸子的烟头。

他和他们一起吃饭,从包里摸出一瓶白酒,就和大沥开喝。

应璟负责给他们煮花生。

老余喝了酒,就开始痛骂。

他心里有太多不满的东西了。酒杯砸在桌上,满脸的破碎。

年轻时,满腔抱负,有过错觉,觉得前路平坦,一步登天都有可能。后来才发现,我把自己放在一个错误的位置已经太久了,所以被挤掉……关于这个,我并不遗憾。只是,我老婆走了,她要离婚,说终于认清了我。哥们儿,这让我感到困惑!——我们在一起生活了20年,有过冲动,有过厌倦,从来就没有想过分开,却因为丢掉一份工作就被“认清”了?什么是“认清”?我有什么可以被“认清”的?仅仅是因为我不愿意妥协,不愿意和一些人同流合污?我被辞退,一点不觉得耻辱。被女人抛弃,很耻辱!

大沥喝得也不少,从脸红到脖子。在他不喝酒的时候,你会误以为他是个天生安静的人——老哥,他重重地拍拍老余的肩膀,你可能都不会猜到,我以前是做什么的。我,以前是个医生,眼科医生,听着还不错吧!后来,我也辞职了。我喜欢摄影,我就干摄影!我喜欢山,我就到山里来,我喜欢云,我就来拍云海!这,才叫活着。所有的人,包括我妈、我爸、我家亲戚,都不理解。不理解就不理解。关于工作,很多人都有一种误区,以为走上了一条道路,就应该无休止地走下去。其实,哪有什么永远坚实可靠的路。太多人太自以为是,目光太短浅也就罢了,还要强迫你和他一样!老哥,人,完全可以放弃别人认为的好路,走自己的!相信我,这世界上没有饿死人的路。你被辞退,干得好!失业、离婚,算什么耻辱?真正的耻辱,是别人给予你的,你必须要摊开双手接住!还有你老婆,你们当年结婚,像现在的年轻人一样,许诺了吗?“无论贫穷、疾病,好或坏,都彼此相爱珍惜,永不离弃,直至死亡……”许诺了吗?没有!没有过诺言,她也就无须履行,离开你是正常——圆满的结局,永远是不可触及的,生命的本质是无法圆满,老余!

大沥又把酒给满上,话还有呢,坦然接受这一切,是最好的选择。骂,永远都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困顿,只是暂时的,会有方向和出路的。永远别低估自己重新开始的可能性。你不做公务员了,还有好多可以做的事情嘛,哪怕回去开个小面馆,也可以做到风生水起。

应璟吃着煮花生,第一次发现,大沥那么能说。

大醉之后,老余回到房间,倒头就睡着了。

第二天,他一个人上山去了,一去就是一整天,傍晚才回来。接下来的好几天都是,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有一天,他们三个一起去散步,在湖边走着走着,老余突然脱掉了鞋子和上衣,纵身扑入湖水。他游出去很远,脚蹬着黑乎乎的水草,在波涛中,探出头,又消失。翻滚,起伏,扑打。冰冷的水没过他的全身,他用尽全力地在水中睁开眼,吸一口气,再冒出头痛快地喊叫。

应璟和大沥站在岸上看。

应璟问:你在这湖里游过吗?

大沥说:游过,水,非!常!凉!但是,游过之后,脑子特别清醒,思维敏捷了好多。

应璟打了个寒战,她说:

总有一天,我也要试试。

老余走之前,带他们上了一次山。没错,是他带他们去的。因为他每次从山上下来的时候,口袋里总是鼓鼓囊囊的,应璟问他那是什么,他就变戏法般掏出好多野果出来给他们吃,这让应璟惊喜不已,要求让老余带她去摘。上山的路并不好走,他一边走,一边说:以后,你们到新疆来。最好是秋天,满山都是好东西,瓜果葡萄不用说了,地上的野草莓,吃都吃不完……他把他们带到一片浓密、原始、杂乱的树林里,不知名的蔓藤缠绕着树木生长,树木狂野地舒展着枝叶,但肯定有人来过,因为路边偶尔可见马粪和人的脚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