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和夜的旅人
My Dear,SARAH
It was spring when I went to see my brother off.
When we arrived at the airport his girlfriends who were dressed in beautiful colors waited for him.
Oh,I was sorry,in these days he had many lady lovers.
The sky was fair...
当这封早先的信的草稿从抽屉的里侧露出来时,我不禁强烈地感到一阵亲切,暂时停住了正在收拾的手。接着,犹如旁白一般,反复地诵读着这封英文信。
这是我写给一年前死去的哥哥芳裕在高中时代交往过的一个名叫莎拉的留学生的信。莎拉回到波士顿后,哥哥就对家人说想到外国去生活一个时期,紧接着就冲动地追着她去了美国。他在那里边打工边玩,将近一年都没回来。
……读着读着,我脑子里不断回想起了当时的一些情景。哥哥当年鲁莽地去了美国,跟我们几乎都没什么联系,莎拉怕我们挂念,就写信给我,一一叙述哥哥的近况,这封信就是我给她的回信。当时我正在念高中,对现今的情况毫无预测,我一边翻着词典,一边心怦怦直跳地给那个温柔美丽的美国女孩写回信。对,莎拉是一个长着聪慧的蓝眼睛的、很可爱的女孩。她对日本的任何东西都喜欢,老是跟在哥哥的后面。在她呼唤哥哥的名字“芳裕、芳裕”的声音中,充满了真切的爱情。
莎拉。
“英语你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可以问她。”
哥哥突然推开了我的房门,就用这种大大咧咧的方式向我介绍了莎拉。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她。当时是他们俩去参加了附近神社的夏日庙会,回来时莎拉顺道到我家来坐一下。那时我恰好坐在桌子前做着一大堆暑假作业,正好她上门来,我就请她帮我写英文作文,因为莎拉显得非常愿意帮忙,我拒绝她的好意好像不大好。不是我瞎吹,我从小就英文这门课成绩很好。
于是哥哥就说,那么就把莎拉借给你一小时吧,完了后送她回去。说罢,哥哥到客厅里去看电视了。
我用结结巴巴的英语对莎拉说,不好意思,打搅你们约会了。莎拉笑着以一口流畅的英文说,OK,OK,我来写的话,五分钟就完事了,这点时间你还可以对付一下其他学科的作业。她嗓音甜美,一头金发像瀑布般披下来。我费力地对她说,你就以“我的某一天”为题适当写一篇吧。你要是写得太复杂的话,就会让人看出来这是请人代写的,按照这篇范文的程度写就行了。
于是莎拉就问我说,那你每天早上几点左右起来的呢?早饭是日本式的呢,还是面包?下午是怎样度过的呢?她一边问一边写,一会儿就写完了。我看了她写在稿纸上的作文说,哇,这样漂亮的字可交不出去呀,还得用我蹩脚的字再抄一遍。莎拉听了大声笑了起来。
就这样,我们一点点熟了,说了许多话。这是一个金钟儿鸣唱、有点凉意的夜晚。我房间的地板上有一张小矮桌,莎拉就用肘部倚靠在矮桌上做作业。很奇怪的,这情景使得我的房间顿时成了一个明亮的多姿多彩的世界。金发碧眼。洁白剔透的肌肤。面对面凝视着我的、不时颔首点头的、尖尖的下颚的线条。
真是一个洋人呢,我想道。和外国人贴得这么近说话,在我还是第一次。一点也没思想准备,一个外国女孩突然就来到了我的房间。民间庙会的音乐声随着晚风飘荡过来。夜空黑黑的,一轮圆月高高浮现在天际。微风不时地从敞开的窗口轻轻拂来。
“在日本开心吗?”
“嗯,很开心的。也交了很多朋友,有学校里的伙伴,还有芳裕的朋友。这将是我一年中最难以忘怀的。”
“你喜欢我哥哥什么?”
“你哥哥如同是一个巨大的能量块,要不被它吸引是不可能的。这并不是因为只是充满了能量,而是使人感到这是一种从内心涌现出来的、永不会枯竭的某种知性的力量。只要跟他在一起,就会使人觉得自己好像也会不断地变得生机勃勃。觉得会以一种极其自然的方式到达一个非常遥远的地方。”
“莎拉你如今在学习什么?不久就要回到波士顿的大学去吗?”
“我在研究日本文化呀。一年后回去……和你哥哥分手虽然不好受,但我爸爸妈妈都喜欢日本,常来这里,芳裕也说,想到美国来看看,所以今后还会见面的吧。现在我在拼命学习日语。不过,学习这事儿说到底还是个兴趣的问题。我会终生不断学习的,不过,我还想成为一个像我妈妈一样的好母亲。从这意义上来说,我对日本的女性很有兴趣。比起美国女孩来,我自己恐怕更容易与日本姑娘产生共鸣。我有些地方看上去不大像美国女孩,是吧?将来总还是要跟一个从事商务的人结婚,对,就像我爸爸那样的,在世界上到处走的商人。并且,我还想建立一个幸福愉快的、像样的家庭。”
“我哥哥他……虽有可能成为一个国际性的人物,但恐怕不合适做一个商人吧。”
“哈哈哈,真的呢,很有可能立即被炒了鱿鱼。他不大顾及别人的。”
“可是,你瞧,他还是高中生呢,今后很可能还会改变。他要是对商务有兴趣就好了。慢慢培养他在这方面的兴趣怎么样?”
我说的全是些孩子气的话,听起来比梦更遥远。不过,莎拉也很幼稚,对这样的事情充满了幻想。挺直的腰板,显示了她对未来的毫无畏惧。那双初涉爱河的眼睛,只看得见自己的爱人,无所畏惧。这是一双坚信梦想一定会实现、现实要靠人去推动的眼睛。她听了我的话后,“扑哧”一下笑了起来,宛如做梦似地说:
“是呀,要是芳裕该多好呀。在日本和波士顿都有个家,可以经常来来往往。这是最大的幸福了!我也很喜欢日本,芳裕要是能喜欢上波士顿的话,那么两个人都有两个祖国了。以后,我们的孩子将在两种语言环境中成长!……然后我们全家人一起出外旅行。那多美啊……”
莎拉的事已经是太久以前的事了,平素一点都不会想起她,她现在在哪里、在做什么,也毫无音信。就在这样的一天,突然掉出了这封信。信一直夹在了拉出的抽屉背后黑黝黝的、书桌里面的角落里。我心想,这是什么呀,于是把它拈了出来,用手指轻轻打开,于是,仿佛是多年来的咒语禁锢在空气中慢慢被释放出来一样,一切又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