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部分 西贡(第6/8页)

米尔斯笑得直拍大腿,“这样持续了多长时间?”

“一年。我一整年都是从窗户爬出来,然后困着没法走。我的心都碎了。”

米尔斯狂笑。

“我确实是心碎了,兄弟。我想帕蒂在我心里是根深蒂固了。我沿着整个小镇乱走,心已经伤透了。我跑到五金店里去,趴在一堆扳手上哭。”平基现在自己在笑自己了。

“有些女人就是能深入你的灵魂。”我说。

米尔斯和平基看着我。“没有那么深刻,兄弟。娘的。”米尔斯说,“一年之后怎么样了?”他问,但在这时,我们的指挥官走过来了。

“你们都想吹吹风扇,再来点酒水吗?那就赶紧他妈的起来,把活儿干完了好离开这里。”他瞧见平基打算藏身后的啤酒。“把那玩意儿扔了。”他命令道。恐怕他自己兜里也有一罐呢。

我捡起我的来福枪,小心翼翼地走回我的岗位。没错,那黑家伙确实够不上一个潜水艇的大小。不过也有可能是地雷,也有可能是那天那个渔夫丢过去的东西。也可能是个潜水员的背,假如他穿的是黑色潜水服的话,头和腿都潜在水里。可他为什么会那么漂着?这说不通啊。平基和米尔斯说那是石头,那它就是石头吧。我累得双腿已没了知觉,不过那恐惧一直萦绕在我心里。我走到海边,朝海里吐了出来。也许海水会把我吐的冲到那个漂浮着的潜水员那儿,呵,那对他来说可是挺恶心的一份惊奇。

茜茜买了几株新的绿植,又从她母亲那借来一张毯子。家里看起来很不错,比以前看着更像家了。我想这是因为我们两人共同努力的结果,我们共同战胜了一些东西。

我们重归于好两个星期后,两个人来敲门。我没有钱来还债,尽管我一再地央求,却也最终没能阻止他们把我买的扶手椅给拿走,连同沙发、桌子、有抽屉的床,都没有了。

至少我可以说那一次我没有逃避。茜茜回到家时,我站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告诉她发生的事情。我记得我的手放在裤兜里,因为我想在这件事情上表现得更男人些,我不想慌慌张张地把我的脸埋在手心。那些人把抽屉里的东西全翻了个底朝天,东西都散落在地板上。茜茜的东西在房子中间堆成了一个小坡,有背心,凉鞋,还有她的音乐盒,盒盖摔在地上的时候坏了。我们珍藏的血红与金色树叶的那个手帕上面还有个鞋印。我不知道为什么我没有把那东西捡起来,直到今天我都希望当时我捡起来了。我希望她没有亲眼看着她私有的东西这样散落一地。

茜茜看着我,她的母亲一定用同样的眼神看她的父亲看过一百次了,满眼都是憎恨、无奈,与失望。她久久地盯着地上的东西,然后把它们捡起来,装进她的旅行箱。“我会回来收拾最后的东西。”她说。

我开始哭起来。

“对不起。”我说,“对不起。我本来打算要还他们的,等我有了……这是之前的债了。”

茜茜向我冲过来,她的手攥成两个拳头,在我胃上捶了一拳。我是说,她的劲儿很大,差点把我揍晕了。你知道这样反而让我解脱了吗?茜茜用两个拳头打我,而我忽然感到解脱了,因为我知道我们之间要发生彻底的改变了。她要永远地离开我了,因为我毁了她。我许多次看着我的父亲,不晓得当他知道自己毁了我母亲以后怎么忍受得了。他太过软弱,所以离不开她。母亲应该把他赶出家门,拯救他们两个人,正如茜茜这样,她救了我们两个人。

我的队伍把最后一颗地雷埋在了地里,他们把埋地雷的地方弄平,假如敌人要来的话,他们现在就该来了。我们二十分钟后就会离开这里,这时我发现过去的二十四小时里我一直在想着我要死去。他们只剩二十分钟时间来杀我了,我在沙滩上来回跑动,手里的枪一直指着那个黑家伙。二十分钟渐渐变成十五分钟,我的双腿在颤抖,胸腔发紧,但我一直坚持跑动。我想要见到我的女儿,我想要对茜茜解释,我不会再像以前那个傻瓜了,经历过今晚以后,我已经不同了。在这个沙滩上,我离死神是那么近,自己差点都成了自己的鬼魂。

我们收拾完了,我想再喝瓶啤酒,米尔斯不给我,他身后有个家伙给我扔过来一瓶。米尔斯看他一眼,说:“你想他这一次要对着隐形的直升机开枪吗?”那人耸耸肩:“有可能更糟。”他说。我们朝帆船走去。我唯一能听见的就是蛙鸣,和我打开啤酒后的嘶嘶声。

我们的帆船是黑色的,上面飘着腐臭味和鱼味,跟这海湾上的任何东西一样。我坐在船后边,然后我们驶离海岸。水里的那黑家伙一直在我的手枪瞄准镜里。“我把你打倒,”我说,“我们把这里清一下,咱们在船上单挑。”我们放下一块木板,两个人把水雷滚到舷梯上。它们在黑暗的水上溅起浪花,一旦有东西阻挡了它们的磁场,它们便会爆炸。他们告诉我,鱼是不足以引起它爆炸的,一个人游泳也不会。我们向着无尽的水面驶去。

米尔斯站在我旁边,我小声说:“逃过一死。”

“你这黑人疯子。”他说。

“反正我没死。”我说。

“是啊,不是今天,早晚有一天。”

我一分钟都不想多看那个岛一眼。我站在船头,看着海湾之上的这片海,我要重新把我的信写一遍。我练习着把信纸叠成好看的形状,假如我叠得好看,可能茜茜就不会把它丢掉。也许她会让露西尔拿着,这是她爸爸给她的纸玩具。我把它叠成一个小船,就是中间有个三角形的那种,但我想女孩子可能不喜欢船,于是我又把它叠成了天鹅。

茜茜借钱把床赎了回来,她让他们留下那个椅子。几个月后,我参军了,在我走后,她跟了一个不会把家具输掉的男人。爱丽丝在她一次来信的最后附言里告诉了我这件事。居然在附言里告诉我,我的妻子跟别人一起住了。想象一下,茜茜的母亲听了恐怕要气得半死。假期一来,我便去了费城。

下午的时候,我去了茜茜住的地方。她和这个男人在西费城有个住所,在那里他们谁也不认识。我穿着一身蓝色的西装,铜色的领结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我感觉自己是国王的儿子,回来认领他的新娘一般。我不配做这样的感想,但这个幻想给我增添了信心,使我的头高高抬起。当我走上台阶,我发现,在这之前茜茜要没有找别的男人该多好。我要告诉她,我想,告诉她我来和她离婚。我们可以当天就去法院。我让她自由,让她和她找的这个男人过上体面的生活。可是当她打开门的那一刻,我感觉她就是我的那个茜茜,她脸上的那颗痣,她铁一样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