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部分 西贡(第7/8页)
“我过来接你的。”我说。
她站在门口看着我,眼睛眨啊眨的。我以为她会哭,但她没有满足我。
“我们还结着婚呢。”我说,“这是什么生活方式?”
“我现在活得像个女人,富兰克林。”她回答,“我的母亲和姐姐都不跟我说话了,但我觉得活得像个女人比什么都值得。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又会开始关心我的死活了。”
于是,我们就像电影里一样,我是那个忏悔的丈夫,茜茜是那个跟别人跑了的妻子。我说了我的台词,她说了她的台词。我不知道为什么我没有戴上帽子直接离开。
“我来,是因为我爱你。”我说。
“我相信你是这么认为的。”茜茜说。
她站在门口,一直未动。她的手垂在两旁,攥成一个拳头,后来又松开了,每当紧张的时候她便如此。阳光照着我铜色的领结,把一个个小光圈反射在她的脸上。我透过她的肩膀望向屋内,看起来还不错,挺温馨的。房子的一切都是那么光亮,有生机,白色的窗帘,奶油色的沙发,地板上浅色的地垫。
“服役后我比以前好多了。”我不应该说这句话,不过我也想不起该说些什么,“我安排了一辆卡车来帮你收拾东西,我现在就可以打电话,十分钟就能来。”
“一辆卡车!”她不由自主地笑起来。
她知道我没有卡车。我不知道她发现我只是虚张声势的话我会怎么做。
“一辆卡车!”她又说一遍,摇摇脑袋。
她让我进了屋子。我坐在她白色的坐垫上,她坐在我对面一个直背椅子上,扶手是木头的。我应该给她买一把这样的椅子,而不是之前的那种单人椅。这样的椅子更适合她,她不是那种懒散的女人。
“我好几个星期都没喝过酒了。”我说。
“这回我不能跟你走,富兰克林。”
“那么你就这样跟这个男人住在这里!”
“他对我的感觉是真的。我不能称之为爱,但他很稳定,而且人好。我感觉自己像个休养中的小姐。你知道书里边的那种吧,就是整天坐在马车上赏花,这就是我现在的生活。我去工作,回到家里收拾房间,别的什么都不需要想。而你让我筋疲力尽,富兰克林。”
以前我曾来求过茜茜,她把我乱打了一顿,然后我便离开了。自那之后我也没变过,但我仍然自大地以为,只要我去找她,便能把她再求回来。我把我要做的事情都想了一遍:我疯狂地把她从那里拽回来,再跪在地上,求得她的原谅。我会告诉她我变了,不过这些在之前我都做过。我把手里的招数都用尽了,茜茜就是没有上当,没被我骗住。我在客厅的窗户里看见自己的样子。我看起来就是一个金色的傻瓜,你得斜着眼睛看我,我身上到处闪着金光——领结、鞋子、肩章。我问自己为什么如此想让她回来,我回答不了,但我也不能放任她住在那里不管。
我从沙发上站起来,站在房间中央哭泣。
“我爱你。”我说。
“我们已经结束了,富兰克林。”
她站起来抓着我的手。我不明白她怎么可以这样拉着我的手,却给我一个否定的答案。她用手指抚摸我的手掌,我靠在她身上,因为我需要力量走出那扇门,她是唯一能给我力量的人。我们拥抱了很久,然后我亲吻她的脖子,她的肩膀。我亲吻她的睫毛,她的锁骨,接着我们两个一同陷进了沙发。
之后,她系衣服扣子的时候,她说她陪我走到街角,我们一直手牵手,像我们恋爱的时候,在我把所有事情搞砸以前。
“你自己多保重。”她说完迅速转身朝那个房子跑去了。我还没有来得及回答。
那是一年多以前的事了。自那之后,我便没有再得到过茜茜的消息,直到我接到了这封关于露西尔的信。
我们驾驶着帆船朝海湾驶去,船走得很慢,但我们已经驶出一段距离了。星星和青蛙渐渐消失在这黎明前的黑暗中,天空正慢慢变亮。我们身后的岛屿现在只看得见一个三角形的轮廓,在视线中越来越小。一艘小船在岸边划行,也许是艘渔船,他们通常这个时候出没。船上有个男孩,还有个老人,他们看着水里,又看看我们。那个男孩指着我们的帆船,指着我。我发誓他正好指的是我。老人把男孩的胳膊放下。
轻轻的波浪推动着小船缓缓前行,犹如芭蕾舞演员轻举起他的舞伴。小船靠近岸边了,突然一个爆炸,船被涌起来的浪推得更高。爆炸声不断地回响,回响。声音从这个岛传到那个岛,敲击在我的脑海里,胸腔里。我没有发现自己一直屏住呼吸,直到周围又重新安静下来。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吸得太用力,结果咳嗽起来。米尔斯吹了声口哨,轻轻地说:“妈的。”
我打开一罐啤酒,一口气喝下半罐。我在水面上寻找漂浮的被炸飞的尸体。我想看看那男孩的脑袋,我需要清楚地认识到自己都做了些什么。我大部分的任务都是在半夜,我在黑暗中开完枪,还没来得及数尸体的数量就乘船离开了。在对茜茜的事情上也是如此。在她的生命中,我是一股破坏力量,每次直接干完坏事就逃开了,从不面对我对她留下的那些伤害。对露西尔,我想我的破坏力量会更加严重,会带给她更多的伤害,我将有更多的承诺要打破,更多我爱的人会被我摧毁。
我下了个赌注:假如我能够看到任何被我们炸到的这个男孩的蛛丝马迹,我将永远不再喝酒。我把啤酒放在夹板上,然后等待。我在水面上巡视,一个浅颜色的东西我朝飘过来。我身体侧倾在右舷上,差点没掉进水里。我身后平基大喊:“别想自杀啊你!”接着听见一阵欢笑。我靠在船边,斜着眼睛看。那个漂浮的东西是根手指头,接着是片树叶,然后是丢弃的绷带,海浪的起伏将这些东西从我身边带走了。我拿起啤酒,一饮而尽。当我们重新回到大船上,我就睡下了。醒来时,我会发疟疾,到时我便只坐在铺位上流汗、呕吐,一切意志力都将消磨。我要豪饮我放在小提箱里的威士忌,日子会像过去一样继续。我并不是不知道我把我的家人都赌在了那个男孩的尸体上,我知道。我知道这意味着我成了什么样的人,抑或我一直就是这样的人?我已经分辨不出了。我忽然感到一身轻松,知道我爱的人都逃脱了我的威胁,我不需要再对自己说谎,我不需要再假装露西尔知道我的存在后会过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