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期 兰因絮果 29
第二天早晨,吃早饭的时候,男男女女,都正满嘴嚼着东西,克里克老板带着打哑谜的神气,瞅着他们说:"你们猜一猜,今儿早起,俺听见谁的消息啦?你们都猜一猜。"这个猜一回,那个也猜一回。老板娘却没猜,因为她早就知道了。
"你们猜是谁,"老板说,"就是那个松松懈懈。婊子养的坏小子捷克。道落呀。他新近跟一个寡妇结了婚啦。""是捷克。道落吗?真是个坏家伙,,净办那号事!"一个男工说。
这个名字,一下就钻到苔丝的脑子里去了,因为欺骗了情人。后来又叫情人的妈在黄油机器里搅了个不亦乐乎的那个坏小子,就叫这个名字。
"他照着他答应的话,把那位勇猛老太太的女儿娶过去了吗?"安玑。克莱心不在焉地问。那时候,他正坐在另一张小桌儿旁边,翻阅报纸;因为克里克太太觉得他是一位体面人,不能和那些粗鲁的工人们同起同坐,所以老把他发落到另外一张小桌儿上。
"没有,先生。他起根儿就没打着那么办,"老板回答说。"刚才俺不是说了吗,他娶的是个寡妇。这个寡妇,好象有几个钱,大概一年有五十镑左右;那小子娶她,无非是冲着她那俩钱儿。他们急急忙忙地就结了婚了,没想到,结完了婚,那个寡妇就对他说,因为她一嫁人,她那一年五十镑的进项就没有了。你们想想,咱们那位先生,听见这个话,心里该是怎么一种样子!从那时起,他们俩儿那个鸡争狗斗,就不用提啦,从来没见过有象他们那样打得厉害的!这小子也真活该,现世现报,所差的就是苦了那个女的了。""那个傻东西,早就该告诉那小子,说她头一个丈夫的鬼魂儿,要来缠他了,"老板娘说。
"唉,唉,"老板踌踌躇躇地说,"说是说,做是做,这件事的真情实况,你们难道还看不清楚吗?她一心只想找个丈夫,好有个家,所以不敢冒撞;要是他真不要她,她怎么办哪?姑娘们,你们想是不是这种情况?" 他拿眼把那一排女孩子一溜。
"她应该趁着他们正要到教堂去的时候,把那个话告诉他。叫他没法儿变卦,"玛琳喊道。
"不错,她应该那么办来着,"伊茨表示同意说。
"她一定早就看透了他的心了,她压根儿就不应该答应他,"莱蒂一颤一抖地冒出这句话来,说。
"你的意见哪,亲爱的?"老板问苔丝。
"我想她应该,把实在的情况告诉他,或者干脆就不答应他,不过,我也说不清楚,究竟应该怎么样,"苔丝回答说,同时嘴里的黄油面包,噎了她一下。
"俺才不那么办哪,"毕克。尼布说,她是一个结过婚。住在小房儿里的短工。"在情场里和战场上,用什么手段都应当(英国成语。)。俺一定学那个女人那样,跟他结婚,俺头一个丈夫的事儿,管它是什么,管它怎么样,俺不愿意说,俺就不说,要是他敢埋怨俺,说俺不早告诉他,俺就拿擀面杖,把他打趴下。象他那样一个小瘦鬼儿,是个女人就能把他打趴下。"大家一听这段辛辣尖刻的妙语趣话,都大笑起来,苔丝为随和大家起见,也只得跟着苦笑了一下。他们觉得可乐的,正是她觉得可悲的;他们那样欢笑,她简直地受不了。她待了一会儿,就离开饭桌,出了屋子;她想克莱大概要跟着她的,所以就沿着一条蜿蜒曲折的小径,往前走去,走的时候,有时在浇地的水沟这一面,有时在水沟那一面,后来走到了发尔河边,才站住了脚。那时候,工人们都正在河的上游,割水生野草,所以就看见一堆一堆的水草,在她面前流过,都仿佛大片流动的绿色水毛莨作的河洲,她在上面站着,差不多都可以把她托住了。河里本来砸进去许多木桩,拦挡牛,不让它们过河,那些水草流到木桩前面,有流不过去的,就一丛一丛地挂在木桩上面。
不错,叫人难过的就是这一点。一个女人,说出自己的历史来这个问题,对于她是一个最重的十字架(十字架,象征苦难。背十字架,见《新约。马太福音》第二十七章第三十二节,《路加福音》第二十三章第二十六节,及其他等处。),对于别人却不过是一场笑话儿。这种情况,好象是我们看着殉道死义的人,也要欢笑快乐似的。
呼唤"苔绥!"的声音,从她身后发出,跟着就看见克莱,跳过了小沟,在她身边站定。"我的太太,不久你就是我的太太了!""不是,不是!我不能做你的太太!我这是为你打算,哦,克莱先生;为你打算,我不能答应你!" "苔丝!""我还是不能答应!"她重复了一句。
他本来没想到会有这种事,所以和她说完了话,就用手轻轻地搂住了她的腰,搂住了她下垂发辫之下的腰(这儿这些女孩子,礼拜天吃早饭以前,都把头发松垂,等到吃完饭要上教堂的时候,才把头发特别地高高拢起,平常日子挤牛奶,要把头靠在牛身上,不能那样梳法)。看他原来的神气,要是她答应了,说了"是"字,他一定要去吻她;这显然是他原来的意图;现在既然她很坚决地老说"不",象他那样谨慎周到的人,就不肯莽撞了。他心里想,要是他们两个,不必象他们现在这样非住在一个家里不可,那么如果她不愿意和他接触,她自然有法子可以躲开,在那样的情况之下,他向她进攻,倒没有什么说不过去的;但是,象现在这样,他们两个住得那么近,她想躲也躲不开,她一个女人家,岂不是处于很不利的地位?因此,他就不好再用甘言引诱,蜜意挑逗,向她逼迫了。他松开了暂时围在她腰上的手,也没去吻她。
他这一松手,就是全局的关键。这回她所以能有力量拒绝他,完全是由于她听了刚才老板说的那个寡妇的故事;只要再多待一分钟,她就不会再坚持下去的。但是安玑却没再说别的,只满脸带着莫名其妙的神气走开了。
他们还是天天见面,不过不象那么老在一起了;在这种情况下,过了两三个礼拜。九月底快到了,她看他的神气,知道他大概又要向她求婚了。
他进行这件事的办法,现在和从前不同了,好象他一意认定,她所以拒绝,究竟不过是因为她年轻害臊,没经过事,所以陡然跟她一提,就不觉要面红心跳,嘴里不好意思答应。每次提到这个问题,她的态度老是一阵一阵地闪闪躲躲,叫他越发相信他的猜想不错。因此他就事事更加温存,处处更加体贴;虽然没再更进一步,把她搂抱,和她接吻,但是却用尽了甜言蜜语,去打动她那颗心。
克莱从此以后,无论是在挤牛奶。撇浮油。搅黄油,做干酪的时候,也无论是在孵雏的鸡鸭中间,下崽儿的猪群里面,老是低声软语,向苔丝求爱,他说话的声音,就象那牛奶哗哗流出的声音,挤奶的女工,从来没有象苔丝这样,遇见克莱这样的青年,受过这种缱绻的柔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