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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老总还蹬了我一脚。”杨红说。她说，马恩就是这个时候出现的。马恩是常客，他一来，舞厅的老板就迎了上去。马恩问那边在干什么，老板说，有一个贱货不听话，正找人调教呢。正要上楼的马恩又拐了回来，来到了车边。他上去就抓住了火锅店老总的衣领。老总起初还挺凶，可马恩只说了一句话，那家伙就放软蛋了。马恩说：“你知道她是谁吗，她是我老婆，是你的姑奶奶。”在那个圈子里，老婆的意思就是情人。马恩说着就把刀掏了出来，架到了他的脖子上。刚才还牛皮哄哄的老总一下子跪了下来，请马恩高抬贵手。马恩皱着鼻子，显得很不耐烦，让他滚了。杨红说，那个时候，她和马恩还没有睡过觉，还算不上是情人。她告诉我，那个火锅店老总后来找了一帮人，把马恩打了个半死，还扬言要剔他的脚筋。她照顾了马恩一段时间，再后来，她和马恩就真的成了情人。

杨红讲的这段故事，没有记入预审档案。记入预审档案的是另外一部分材料。我用了好长时间，也没有搞明白在这个虽然有点落套（它多么像一些老影片中的情节）却不乏感人之处的故事和档案中所记录的事实之间，究竟有着怎样千丝万缕的联系。在杨红的眼中，马恩显然就像一个绿林英雄，可就是这个绿林好汉，却出于做生意的需要，多次用她设美人计，来逼对手就范。预审档案较为详细地记录了这方面的事例。在我和马恩的交谈中，我能够感到马恩是深爱着杨红的。作为“四九”大案的主犯，他非常明白自己是活不了的（在这方面，他和杨红的天真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因此他完全没有必要再装腔作势。事实上，他向我讲述他利用杨红搞美人计的时候，表情不乏痛苦，这或许可以视为他和杨红之间存在着爱情的有力佐证。

杨红向我讲了一个她勾引别人的小故事（这个故事我后面还会讲到）。在这个故事中，她勾引的是济州市工商局的副局长。经马恩点头，整个勾引活动是由陈栓保统筹安排的。杨红把整个勾引过程讲得绘声绘色。她说：“你别担心对方不上钩，那就跟钓鳖一样，只要你有足够的耐心，没有钓不上的。”杨红讲这种故事的时候，已经没有羞耻感，这跟她讲和马恩恋爱故事时溢于言表的害羞，形成了鲜明的对照。我甚至感到，她在讲述这个故事的时候，还获得了一种奇怪的快感。多天之后，我才明白，她这样充满快感地讲述她和那个现在正接受审查的副局长之间的关系，其实是想掩盖另外一个更加不幸的故事。这个更加不幸的故事，我没能从杨红那里亲耳听到，我是后来从预审档案中知道的。在我获知这个故事的时候，我突然觉得，她的“快感”其实是痛苦的同义词。这也使我感到，外面所传说的她在“四九”大案现场“胜似闲庭信步”一类的说法，其实说的都是皮毛，是事物的表象。在杨红被枪决之后，我和济州的朋友们又提到此事的时候，他们还是一口咬定，杨红当时确实非常镇定。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和我抬这个杠，也不知道抬这个杠有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