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聚会的那天下午,王亮率领先期赶到的男生去火车站接女生,我和马克留在酒店的多功能厅布置会场。杨菊花昨天打电话来,说女生都已经到了她那里,她们将在同一时刻抵达邙州。想到火车站可能出现的激动人心的场面我身上不断起鸡皮疙瘩。

我用白色KT板把百花凋零四个大字刻好,就站上凳子把字往红色平绒幕布上粘。马克像个指挥官,在台下高一声低一声的喊,我怎么放他都说歪了歪了。他说:“你是不是心不在焉了?”我说:“你才心不在焉。”

我的确有点心不在焉。虽说如今这个年代,男人玩女人很容易,但是想到那些女同学,我还是有些莫明其妙的激动。我们五班当初被称为美女班,十一个女生个个生得鲜艳可口,大概因为生得漂亮,毕业后都嫁到外地去了,二十多年不见了,她们是否像当年那样美丽动人?

我刚把字粘好,就听见门外有人喊:“皇后驾到!”我听出是赵锋的声音,知道他们已经到了,我心一下提到嗓子眼儿。我跳下舞台,和鱼贯而入的女生握手。尽管我大呼小叫的,但我是装的,我身上不断起鸡皮疙瘩。这些女生,这些令我魂萦梦绕的女同学,太令我失望了,因为她们是我的同学,我不忍心也不能用任何贬损她们的词形容她们,我只能告诉你们,百花凋零,百花真的凋零了。现场的气氛跟央视春节晚会现场观众的喝彩声一样热烈而不真实。我知道其他男生跟我一样失望,这瞒不过我。王亮进来后就一直坐在墙角落把头埋在裤裆里打手机,他一旦对某件事不感兴趣就打手机,我知道他有这样的毛病,我知道他在给谁打电话。

大家坐定后,主持人马克提议大家先作自我介绍,他说:“女士优先,女士优先,杨菊花先来。”

杨菊花在热烈的掌声中走向舞台。昔日苗条的杨菊花如今已经成了个油桶,每走一步都气喘吁吁的。

杨菊花刚拿起话筒,我们就齐声喊道:“百花凋零。”然后就全堂哄笑,杨菊花也笑。

杨菊花说:“百花凋零。杨菊花,离婚,膝下有一小女,现单身,居南京。”

我们鼓掌,拍桌子,吹口哨。我们想不到杨菊花会这样自我介绍,太幽默了,太精彩了。

第二个上去的是毛晓蓉。

毛小蓉说:“百花凋零,毛小蓉,刚离婚,膝下有一小女,现单身,居徐州。”

我们愣了一下,鼓掌,拍桌子。我想,怎么又一个离婚的?

第三个上去的是赵晓娜。

赵晓娜说:“百花凋零。赵晓娜,离婚,膝下有一小女,现单身,居德州。”

我们愣住了,这回我们真的愣住了,没有鼓掌。

不可思议的是,接下来的八个女生,自我介绍都是离婚,单身,膝下有一小女。当最后一个女生马莉走下舞台时,全场出现了五分钟的冷场。

马克仿佛从梦中醒来,说:“跳舞,请女生跳舞。”

音乐响起。

灯光渐暗。

只有一束灯光打在背景幕布上,打在百花凋零四个大字上。

王亮仍坐在墙角落把头埋在裤裆里打手机。

预 感

W君早晨下床时,忽然一个可怕的意念像闪电一般划过他意识的上空——今天可能被汽车撞死!这个意念来得很突兀。W君觉得这种意念的出现不是无缘无由的。是一种预感。人死之前总是有预感的。关于人死之前是否有预感,W君原先是将信将疑的。可最近发生的一些事使W君对此深信不疑。

前天上午,W君家门前的马路上接连出了两起车祸,死了两个人,一位是花匠,一位是教师。两人都被车轮碾成肉酱。后来人们的考证证明,他们死之前都有预感。据说花匠在遇难的那天早晨,睁开眼睛便沉默不语,面呈死相。更怪的是他下了床便洗澡,剪指甲,穿了一身崭新的衣服。一个人居然会在早晨洗澡,这在当地是前所未闻不可思议的事。花匠死亡之前的怪异表现说明他对自己的死是有预感的。至于那位教师就更奇了。据说他在遇难之前一个月就开始焚烧他的日记、信件和其他手稿了。他甚至写信给他的朋友们,要回他以往写给朋友们的信。总之,他几乎把这世上所有留有他文字的东西都化为灰烬。那天上午,他踏上柏油马路不久,就有一辆刹车失灵的卡车盯着他追。他一边呼喊一边狂奔,结果还是被压死在轮胎底下。

W君认为他们之所以死,是因为他们没有重视预感。既然有了预感,就该不惜一切去避免预感实现,决不能听之任之。所以,W君决定今天坚决不出门。

汽车总不会冲进屋里来撞他。

他漱洗完毕,就对妻子说:“今天一天我不上班也不出门,我在后院看书。天塌下来你都不要叫我,有人来找我就说我不在家。我今天有重要的事。什么重要的事你不要问,问我我也不知道。就这样。”他说完就拿了一本小说书和几块面包,钻进后院放杂物的土坯屋里去了。

W君没头没脑的话把妻子搞得晕头转向如入五里雾中。W君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从不迟到早退,即使有病也坚持上班,今天怎么突然不上班了?为什么要到土坯屋读书?他以前可是从未去过土坯屋的。妻子几次想去问他都没敢。W君从来是说一不二的。妻子去单位请了假,便匆匆回到家里。不论怎么说她不能让W君一人待在家里,她想他一定有什么难言之隐。

从早晨八点至下午四点,先后有十四个人来找W君,都被妻子拦在门外。下午四点一刻的时候,W君单位里的经理来找他,说有十万火急的事,要他赶快去上班。来者是经理,又有十万火急的事,他妻子不敢怠慢,便把经理领到后院。

“我不去!我今天哪儿也不去!你什么话也不用说了,你开除我我也不会去。什么原因你不用问,我有非常非常重要的事,以后你们会知道的。你走吧!”W君挥舞着手臂声色俱厉地说。他急得虚汗淋漓。这时候发生十万火急的事,本身就是不祥之兆,是死亡的召唤。他没法让经理理解他的态度和做法,他现在不能说出预感,预感说出来肯定凶多吉少。待预感消失后,他会好好地向经理解释的。

经理被他搞得莫名其妙。经理出门前对他妻子说:“再观察一段时间,情况严重,就去叫医生。”他妻子含泪点头。

大约晚上七点光景,一辆重型卡车飞驰在一条柏油马路上。临近三岔路口时,为了避免和一辆违章行驶的客车相撞,卡车急转弯冲向路边的小道,撞倒一堵围墙和一座土坯小屋后停住了。

人们把W君从乱砖中扒出来时,他已经咽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