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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两口在家里发呆。

张老说:“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你身上有多少钱?”

老太把存折翻出来,说:“我有三万。”

张老从衣柜的夹层中取出存折,说:“我有四万。”

张老说:“中午把存折给儿子看,要让他们知道我们有钱,他们如果要,我们把存折给他们。”

中午吃饭时,张老太把存折丢在桌边对儿子说:“你们在外面不要太辛苦,我们还有些钱,你们要用可以拿着花。”

媳妇说:“我想给小春买台钢琴。”

张老说:“拿我的。”

老太说:“拿我的。”

养老院举办首届老人文化节的新闻,是本地电视台的午间新闻播报的,正在朗诵诗歌的老人是张老的一个朋友。张老对老伴说:“他进去后,老多了,说话、神志没以前清楚。”

新闻一结束,居委会主任过来串门。儿女们连忙倒茶。

居委会主任说:“我现在在外面都抬不起头来。东园居委会80%的老人进了养老院,西园进了70%,我们南园才进了10%,难道我们南园的儿女不孝顺?”

居委会主任说:“你们老两口可以分步走,先进去一个,等经济条件允许了再进去一个。”

张老和老伴脸色煞白。

老伴指着张老说:“他先去。”

张老指着老伴说:“她先去。”

儿女们走到一边去了。

中午吃饭时,张老突然指着老伴对儿子说:“她还有两万存款没告诉你们。”

老伴说:“他天天骂你,骂你龟儿子,骂你不是东西。”

儿子脸色煞白。

冬至这天是张老的生日,老伴的生日比他晚三天,所以,每年他们的生日都一起过。孙子和孙女每年都给他们送生日礼物。老两口早晨一起来,就把孙子孙女这么多年送他们的各种稀奇古怪的礼物放在院子里的晒台上展示。张老最喜欢孙女送给他的照片。是孙女用电脑合成的,孙女把张老十岁时的照片跟她合影,叫作“孙女和她的爷爷”。老太最喜欢孙子用电脑合成的照片。孙子把她十岁时的照片跟她合影,叫作“孙子和他的情人”。这么多年了,孙子和孙女在生日这天都会给他们一个惊喜。一个月前,孙子孙女就嚷开了,说,这一次礼物,一定会给你们一个惊喜。

吃完午饭,孙子说要给爷爷奶奶送礼物。

孙子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叠得十分整齐的信封,孙子将信封打开,从里面取出一个叠得同样整齐的信封。孙子再打开信封,又是一个叠起来的红色信封。

张老和张老太紧张得气都接不上来。

孙子打开信封,大家看到一把铜制的钥匙。

张老和张老太脸色煞白。

孙子说:“爸爸早就在养老院给你们订了房子,五星级的家。”

张老和张老太泪流满面。

儿子要送他们去养老院。

老两口蹲在地上,不肯走。

儿子抱起张老说:“儿子花这点钱应该的。”儿子把张老抱上了三轮车。儿女们像抢劫一样,只几分钟,就把老两口的东西搬上了门口的三轮车。儿子又把张老太抱上了三轮车。

门口放起了爆竹。

张老和张老太在邻居们羡慕的目光中,去了养老院。

消 失

马医生是在查房时发现陈潜病情恶化的。根据他多年的经验,陈潜只能活四个小时。当初陈潜入院时再三恳求马医生,发现他不行,第一个必须告诉他本人。马医生每次都安慰他,你的病虽然顽固,但不至于有生命危险。然而,仅仅过了个双休日,陈潜就发生了多脏器衰竭,这是马医生没有想到的。因为病人事先有明确交代,所以马医生犹豫再三,在护士给陈潜量完血压拔下吊针后,还是把自己的判断告诉了陈潜和他的妻子何晴。

陈潜看上去很冷静,他甚至向马医生表达了感激之情。何晴第一个反应是到挎包里拿手机。陈潜摇摇手,示意何晴不要打电话。

马医生和护士退出病房后,陈潜问何晴:“你爱不爱我?”

何晴泪如雨下。她握着陈潜的手,点点头。

陈潜又问:“你真的爱我?”

何晴拼命点头。她哭得更厉害了,她不知道陈潜这个时候问这话干什么。

陈潜叹口气说:“没用,我现在说什么你都答应。我一死,一切就不同了。别人想把我怎样就怎样。”

何晴说:“不会的不会的,你要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

陈潜说:“那么我告诉你,你现在不要通知任何人。我一旦咽气,你就把我推到太平间。医院有运尸车,你把我送到火葬场,等我成了骨灰后,你再打电话告诉该告诉的人。”

何晴说:“那怎么行呢?”

陈潜说:“我说我说了没用吧。死亡是我自己的事,关别人什么鸟事。我一死,就死了,就消失了。我什么都不怕,什么遗憾都没有,就怕死后别人折腾我,把我当玩偶,停尸三天,你看他看,哭哭啼啼,吹吹打打,大吃大喝,各种仪式。对一个死者最大的尊重,就是立刻把他烧掉,让他永远消失。你一消失,人们只记得你活着时候的样子。你把尸体躺在那个地方,人们永远记得你死去的样子。在我变成骨灰前,你绝对不能告诉任何人。你一旦告诉他们,一切就由不得你了,更由不得我了,我就惨了。你一定要先斩后奏。你不要担心,有责任我负,我可以写个遗言。”

何晴说:“遗言就不要写了,我照你说的做就是了。”

陈潜说:“我还是不放心。我对你好,这是有目共睹的。任何时候,任何地方,只要你生病,哪怕是感冒,我都会立刻来到你身边。我知道你孝顺,每个月给你爸安排两条烟,天下有我这样的女婿吗?即使你有了外遇,我都原谅了你。我临死前这么一个小小的愿望你应该成全我吧?就算你对我的报答。你如果不按我说的去做,我会恨你的,你就不是我老婆。”

何晴跪下来号啕大哭:“你不要说了,我知道了。”

陈潜说:“那么你发誓,在我变成骨灰前不要通知任何人。”

何晴说:“我向你保证。”

陈潜咽气后,何晴哭得很厉害。她怕,她不知所措。她想不到会遇到这样的事。她是三个月前陪陈潜来南京治疗的,现在陈潜突然病故,她不敢想象按陈潜古怪的要求去做,会出什么样的事,但是时间容不得她多想,她既然答应了陈潜,只能按陈潜说的去做。

尽管这样,在陈潜的尸体拉进火葬场后,何晴还是拨通了陈潜父亲的电话。陈潜的父亲大惊:“你必须立刻停止你干的蠢事,否则我告你。我们三个小时内赶到南京。”何晴吓了一跳。陈潜的交代是对的,不能通知任何人。好在主动权在她手里,她只要对得起陈潜就行了。所以当火化炉的同志告诉她将把陈潜推进火化炉,她没有阻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