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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山家的女人说:“我来喊喊看。”就走到床头,喊道,“刘老棍!刘老棍!”棍子爷没有反应,她又喊了声,“刘老棍,去打麻将哦!”自己先笑了起来,屋里也有人跟着笑。

又有几个人轮流上前喊。有山家的女人把石虎拉到床前,说:“喊!”石虎喊道:“棍子爷!棍子爷!”棍子爷没反应。

有山家的女人又过来拉山子。山子说:“我不喊,我不喊。”有山家的女人说:“好玩呢。”山子说:“我不喊。”有山家的女人说:“呆瓜。”

土供又把手指头伸到棍子爷鼻端,说:“等会儿,等会儿。”村里的会计进来对土供说:“你过来一下,跟你商量请上祖的事。”土供把香烟夹在耳朵上,走了出去,屋里的人也跟着出去几个。

山子看看身边的人不多了,小心翼翼地走到棍子爷身边,贴着他耳朵喊道:“棍子爷!”棍子爷没反应,山子又喊了声,“棍子爷。”山子的下裆正好贴着棍子爷放在床边的手,山子感到棍子爷突然用手捏了一下他的小鸡鸡,山子一惊,用手捂住裤裆转身喊道,“他听到了,他听到了。”没人理他。山子说:“他听到了,他真的听到了,他用手捏了我的小鸡鸡。”

有山家的女人说:“你胡说。”

山子说:“他听到了,他真的听到了,他摸了我的小鸡鸡。”山子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这句话,没有人理他,山子就哭了起来。

土供和有树走了进来。土供把手指往棍子爷鼻端一放,挥手说:“穿!”几个大男人就冲过去把棍子爷架起来。

山子在一旁喊道:“他没死,他刚才还摸了我的鸡鸡,我没有骗你们。”

有庆家的女人在门口喊道:“山子娘快过来,你儿子在胡闹。”山子娘奔过来。有庆家的女人说:“这孩子胡闹,他说刘老棍摸他的小麻雀了。”山子娘用手摸摸山子的额头说:“这孩子中邪了。”就拽着山子往外跑。

山子一边哭一边说:“棍子爷没死,他摸了我的小鸡鸡。”山子走到院门口,掉头看见几个人正搭着棍子爷的手脚往堂屋的门板上抬。

山子娘一边说:“这孩子中邪了,这孩子中邪了。”一边抱起山子往外跑。

九月授衣

山子从灵堂出来,看见二叔、三叔正往东边的小店走去,山子朝身后的石虎挥挥手,向小店奔去。

山子和石虎奔到小店,二叔和三叔正在小店的玻璃柜台前挑骨灰盒,店主正把货架上的骨灰盒往柜台上搬。店主把一个红色骨灰盒搬上柜台,用手掸掸衣服的前襟说:“这些都是眼下流行的款式。”

二叔指着柜台上的白色骨灰盒问店主:“这个多少钱?”

店主说:“五百。”

二叔说:“贵了,能不能便宜点?”

店主说:“不行,这是汉白玉的,拿价就四百大几,我没赚你钱。”

二叔转身问三叔:“去年老娘用的哪一种?”

三叔说:“记不清了。”

二叔用手摸摸山子的头说:“山子,奶奶去年用的哪种,记得吧?”

山子踮起双脚,身体倾伏在柜台上,手像弹钢琴一样从柜台东边滑到西边,指着柜台里的一个黄色骨灰盒说:“这个。”

二叔问店主:“这个多少钱?”

店主说:“三百。”

二叔问三叔:“买哪个?”

三叔指着白色骨灰盒说:“就拿这个吧,先前有庆他爹也用的这种,爹当时还夸过这种盒子。”

二叔刚把钱数给店主,远处有人喊二叔,山子转身看见土供在大烟囱下的黑屋前向这边招手。二叔说:“烧好了。”捧起骨灰盒便往外走,山子和石虎也跟着奔出小店。

山子和石虎正在大烟囱下仰头看烟,乐队突然吹起来,紧接着女人们齐声哭起来,山子转身看见二叔从一个穿黑色大衣戴白口罩的人手里接过骨灰盒。山子正望着骨灰盒发愣,土供走到二叔身边举手喊道:“长头孙,长头孙呢?”

山子他娘从围墙那边奔过来,用手推一下山子的后背说:“山子,叫你呢。”

山子奔到土供身边,土供从二叔手中捧过骨灰盒递给山子。山子接过骨灰盒,骨灰盒突然向下沉去,山子赶紧把骨灰盒贴在肚子上。

土供说:“捧得动吧?”

山子点点头。

土供在山子身后喊道:“排队,排队,按来时的顺序排好。”

山子正准备把骨灰盒放在地上重新捧,土供用手拍拍山子的头说:“出发。”

山子捧着骨灰盒向车队走去。山子走到打头的面包车前,左脚跨上车厢,右脚跨了两次没能跨上去。山子把骨灰盒贴在肚子上,把腰一挺终于把右脚跨上车厢。山子刚在驾驶员后面的座位坐下,面包车便启动了。山子把骨灰盒放在腿上,一边活动手指,一边望着骨灰盒发呆。他不明白这个骨灰盒为什么这么重。去年奶奶死也是他捧的骨灰盒,那个骨灰盒比这个轻多了,但他捧到家还是费了很大劲。从村外到家要走很长时间的路,他担心自己能否把爷爷的骨灰盒捧到家,担心自己把骨灰盒掉在地上。他转身想对二叔说,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知道说了也没用。去年他跟二叔说过不想捧,二叔说不行,二叔说你是长孙,你必须捧。后来他问母亲,为什么必须长孙捧,母亲说她也不知道。

山子正望着骨灰盒,想着怎样捧才不吃劲,车队在村处那条新铺的水泥路路口停下了。山子捧着骨灰盒走下面包车,领着队伍向家里走去。

山子走了不到一百米,就觉得双手坚持不住,他把骨灰盒贴在肚子上走了会儿,双手还是坚持不住,他把骨灰盒放在地上,准备重新捧一下,土供奔过来说:“捧起来,快捧起来,骨灰盒不能放在地上。”

山子赶紧把骨灰盒捧起来。

二叔奔过来说:“怎么了?”

土供说:“这孩子怕是捧不动。你们也是,知道是孩子捧,就不该买这么重的。”

二叔说:“光想着买好的,没想着谁捧。”

土供说:“那怎么办呢?这段路是非走不可的。”

二叔问山子:“是捧不动吗?”

山子点点头。

二叔蹲下身子,指着山子的手指说:“把手指往下面去一点,尽量用巴掌捧,不要用手指捧,手指吃不消。”

山子把手指往下面去了一点。

二叔说:“对,就这样,坚持住,一定要坚持到家。”

山子点点头,捧着骨灰盒继续向前走。山子走了几步就觉得双手坚持不住,他把骨灰盒贴在肚子上走了不到五十米,想把骨灰盒放在地上换一下手,想想不能放在地上,他急中生智,把骨灰盒搁在膝盖上换了一下手。就这样,山子一会儿把骨灰盒贴在肚子上,一会儿把骨灰盒搁在左膝盖上换手,一会儿把骨灰盒搁在右膝盖上换手,走走停停,停停走走,走了不到两百米,觉得骨灰盒要从手中滑下去,他赶紧把骨灰盒贴在胸口蹲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