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土地祠(第6/6页)
安雪儿颤着声说:“这么说,毛边他爸还没全死?他还有颗肾活着?”
陈美珍说:“就是这样,小仙!你要是能保我哥不死,说真的,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我们陈家再遭难,底子还摆在那儿,毛边以后上学,找工作,买房,结婚,都不用你管,我们全权负责,你就不用这么辛辛苦苦刻碑了。”
“可我喜欢刻碑——”安雪儿低声说。
陈美珍大声哭着,乞求着,把脸上的妆容弄混了,也把毛边惊醒了。毛边翻身坐起,见家里来了个老女人,跪在地上,脸上花里胡哨的,啊呜啊呜地哭,他被吓哭了。安雪儿把儿子抱在怀里,轻轻摩挲着他的头,念叨着:“毛边不怕,毛边不怕。”她让陈美珍快起来,不要吓着孩子。
陈美珍又给安雪儿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这才起身,拱手作揖,千恩万谢地离开了石碑坊。
天色昏暗,雪就要来了!安雪儿哄好了毛边,给他喂了苹果泥。毛边吃完,又打起了瞌睡,她轻轻把他放回到炕上。
安雪儿穿上蓝地白花的薄棉袄,蓝棉裤,留下一只烧鸡给毛边,把另一只烧鸡和烧鹅拎在手上,关上石碑坊的门,走向山顶的土地祠。自这座祠建起,她一次也没去过。想着毛边她爸还有颗肾活着,她悲欣交集,特别想跟土地老说说话。行至半山腰时,雪花开始飘落。而等她登上山顶,雪已漫天狂舞,山下一片白茫茫的了。她朝山下望去,山是白的,小镇是白的,大地上只有一线蓝黑色,那是还没封冻的格罗江,依然激情四溢地、融化着来自天庭的蝴蝶。山顶静悄悄的,飞雪之中,安雪儿看见了樟子松焕发的不凋的绿色。这样拥有白雪和绿色松针的山顶,是冬天,也是春天!
她推开土地祠的木门。随她入祠的,是初冬的风,还有翩跹的雪花。她把陈美珍带去的烧鸡烧鹅,供奉在土地老面前的条桌上,说:“土地老爷,天冷了,吃烧鸡烧鹅吧。今天来得急,忘了给您带酒——”这时她忽然听见土地老身后,传来咳嗽声。难道土地老伤风了?她朝神态怡然的土地老望去,忽然发现他背后闪出一个人影——是穿着蓝色球衣的单夏!
安雪儿以为这种天气,单夏不会守在祠中呢。她释然一笑,对他说:“我有话要跟土地老单独说,你拿只烧鸡,回家和你妈吃去吧。”
单夏笑着,慢慢走过来。他那口好看的白牙,在昏暗的祠里闪光。他没有取条桌上的烧鸡,而是走到安雪儿面前,一把抱住她。
单夏抱着安雪儿,深深低下头,哆哆嗦嗦的,将唇贴向她的唇。他那毛茸茸的小胡子,就像谁遗落的琴弦,要在这个时刻,演绎出动人的乐章。安雪儿躲闪着,使出全身力气,想挣脱他。但单夏是个成年小伙子了,力大无穷,她的挣扎有点蚂蚁想要征服雪山的意味,毫无作用,她动弹不得。安雪儿哭着向他乞求:“单夏快放开我,你不能欺负没爸的孩子的妈!再说土地老看着你呢,你不听话,他会生气的!你放开我,我给你买奶糖,买新衣,买皮鞋,买帽子,买自行车!你要是不听话,我就给你刻块碑,让阎王爷把你收了去!”
可单夏不听她的,终于吻住了她。他时而蜻蜓点水地浅浅地吻,时而惊涛拍岸地深深地吻,边吻边流泪,边呓语,边欢笑。
安雪儿只好在他不吻的间隙,大声呼救:“天呐,土地老爷睡着了,快来人啊,我要回家,毛边该睡醒了,快来人啊!”
一世界的鹅毛大雪,谁又能听见谁的呼唤!
2012年12月-2014年5月初稿
2014年7-8月改毕2014年10月定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