镶嵌(第5/8页)

“可算可不算……”

老张满意地点点头。他说他一向是大连队球迷,可又特别喜欢范志毅。报纸上对这个进球吵得不亦乐乎,对他来说反正都一样。说完,一连放了好几个响屁。

麻将打到凌晨两点方散,四人捉对回房休息。韦利去浴室洗了个澡,回到卧室,张清已经在床上躺下了。他正准备将窗帘拉上,就听见妻子在背后烦躁地叫了一声:“别拉,天这么热……”

在平时,愤怒是张清表达爱意的一种方式,在韦利的船因为风暴的阻挠而耽误了归期之际,她的恼怒更加肆无忌惮。她坚持让韦利睡在地上的凉席上。韦利为了争取到躺在妻子身边的权利,又浪费了宝贵的一个小时。

不过,年轻的躯体在分离六个月之后的相互渴慕最终战胜了不堪一击的故作姿态。看上去,张清还在苦苦挣扎、抵挡,实际上她早已在扭打和唾骂中悄悄脱去了内裤。

韦利在床头的一台录音机里放了一盘磁带。录音机所发出的爵士乐正好可以抵消这张老式双人床有节奏的吱嘎声。在韦利的记忆中,担心某种羞辱之声为隔壁的老人听见,使他的兴奋中枢受到了有力的遏制,他常常无法顺利地戴上避孕套。

这一次,张清告诉他,她刚刚来完了例假,用不着避孕套。当张清以标准的性交姿势仰卧在床上,含情脉脉地注视着丈夫的时候,韦利却仍然呆坐在床边一动不动。

“蠢货,你还愣在那儿干什么?”

“还不行……”韦利嗫嚅道,他的眼睛眺望着窗外晦暗的天空。他那凝神屏息的样子,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一个正在运气发功的气功大师。

“别着急……”张清说,她毕竟是一个在这方面富有经验的女人。像往常一样,她温存地将丈夫拉到自己的身边,手指像梳齿一样轻轻地滑过他灼热的躯体。不要急,慢慢来……在这个令人痛苦而沮丧的过程中,韦利脑子里想着另外一码事:

在女人奋力的挣扎和呼叫声中,在心理极度紧张的瞬间,强奸何以成为可能?

他百思不得其解。抛开道德和法律不谈,仅仅在操作的意义上说,强奸犯就足以让他感到钦佩了。他们也许是特种材料制成的人,有着花岗岩般坚固的神经。

张清兀自抚弄了一阵,自己也失去了信心,她长叹了一声,对韦利说:“我们先说会儿话吧。”

韦利知道说些什么。他终于使出了绝招,在接下来的一个杜撰的故事中,韦利让自己充当了一名入室行凶的歹徒,而张清则是一个纯洁俏丽的少女。歹徒悄悄潜入室内,少女正在厕所里洗衣服,他从背后拦腰抱住了她,出其不意地拽下了她的裙子,少女因双手沾满了肥皂沫而不便抵抗。

“也许她压根就不想抵抗。”韦利说。

“后来怎么样……”

已经没有后来了。对于韦利来说,故事的目的似乎已达到,他嘿嘿地笑了一下,对张清耳语道:“行了……”

可张清认为这个故事还没完。她央求丈夫接着讲下去。这一过分的要求使韦利不禁吃了一惊。仿佛他一直在担心的某件事得到了证实一样,他觉得自己对女人的微妙心理又多了一层理解。在一种直觉的驱使之下,他拒绝了妻子的要求。

“你这个人最自私,只顾自己痛快……”她开始焦躁起来,身体难看地扭曲着,就像遭到电击后的痉挛或抽搐。

韦利只得进一步提供情节。可张清又抱怨说,他是在阳奉阴违,是在完成某项例行的任务。

就在这个时候,录音机的按键“啪”的一声弹了回来,经受这一突如其来的声音的惊吓,韦利又不行了。

韦利早上一觉醒来,阳光已经照到了他的床侧。经过凌晨的一场暴雨,气温已明显下降。他嗅到窗外树木的清香,它夹带着一缕微微的寒意。

张清去医院上班了,屋子里传来了老李拖鞋的踢踏声。老张在客厅里响亮地喝着咖啡,使杯盘发出一些刺耳的声音。

这时,韦利听见老李的声音在说:“屋子里怎么忽然就有了一股怪味,就像是船舱里散发出来的死鱼烂虾味……”她说的是“船舱”。老张说:“我昨天花了一个上午拖干净的地又脏了。”说完,他又放了一个屁。

韦利在床上又躺了一会儿。尽管他觉得精力充沛,但还是不愿意立刻起床。在张清下班回来之前,他不知道如何与这两个老人相处。他只要一想到岳父那张脸,就会联想到妻子的眼睛嵌在岳父的眼窝里。老李头发稀疏,当中秃掉一块,它无疑在时刻提醒韦利,妻子在衰老的未来将会是怎样一副样子。而他的语言,说话时的嘴形与张清简直是如出一辙。每当他与张清在床上做爱时,他就会想入非非,仿佛呻吟中的这个女人不是张清,而是三个人的混合物。即便是为了避免这一联想,他当初也应该说服张清在韦科长那边安家……

韦利起床之后,老张就对女婿说,今天上午九点,他有一个同事要来家中做客,他是一家贸易公司的董事长,他们曾在高教系统共事多年。随后老张又说,就在前天,两个自称是自来水管工的歹徒敲开了九楼一个特级教师的家门。特级教师一家五口,包括保姆在内无一生还。特级教师抛弃前妻之后又另续新欢,在这次劫难中,年轻的女主人受到了“令人发指”的摧残。“有些人事业上有了一点小小的起色就忘乎所以,这也算是一个报应吧。”老张轻描淡写地总结道。

韦利不知道董事长九点的拜访与这次凶杀案有什么关系,但老张随后的一番话便道出了原委,董事长曾经因为威胁杀人被高教局除名,下海经商后多年没有音讯。有人传说他在两年前就因车祸去世。“可他昨天突然打电话给我,说有要事相商……这毕竟是太危险了,可我又不便拒绝,当然,更不能去报案。”

“当年,是老张竭力主张将他开除的,”老李不安地补充说,“他曾扬言……”

老张朝老李摆了摆手,制止了她的进一步解释。

在韦利看来,作为一代教育家,老张在退休之后对外界的恐惧显然是加深了。他似乎只剩下了两个愿望:对绝对安全感的寻求(昔日的同事登门拜访竟使他张皇失措),对金钱的非分之想(他不愿意失去与董事长重叙旧好的机会)。而两者都是我们时代的通病。

韦利起床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卖力地打扫房间,将由于他的归来而弄脏的地面重新擦揩干净。他打开了所有的窗户,使那股“船舱里的死鱼烂虾味”散发出去。最后,他主动擦净了所有的桌椅和橱柜,连厨房的不锈钢餐具都擦得锃光瓦亮。当韦利忍着饥饿讨好似的来到岳父跟前,问他还有什么活需要他干时,老李却在一个劲地抱怨自来水龙头没关紧,卫生间的灯忘了关上,另外他刚刚用过的厕所因大便没有冲净而造成了马桶的堵塞……老李还想说些什么,可门铃在骤然之间就响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