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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先发现我耳朵不好使的是我母亲。她先问我话,见我没反应,就大声喊我,你听到我说话了吗?我看见她嘴巴张得很大,我摇摇头。她继续问,耳朵塞驴毛了吗?我还是不说话。

母亲进了屋,对我爹说,你把小五打聋了都,没轻没重的。

我爹也没回答我娘,我爹没聋,而是不想理她。

于是我娘就把我拉到屋里去,我一直朝后缩,我怕我爹。我爹坐了起来,看着我,问道,小五啊,你是左耳朵聋了还是右耳朵聋了?这时我的眼泪唰地就下来了。

你看,他听得见。

我娘没好气地说,孩子吓也叫你吓傻了。

我知道我没聋,只是耳朵里在刮风,停不下来。后来我发现,聋了有聋了的好处,别人叫我,我可以像木头一样不说话,对谁都视而不见。谁支使我,我都可以不听。

我娘看我爹瘦得不像样子,就攒了些钱,去集市买了只母羊。从此我与白胡子的山羊为伴,我一天到晚牵着它,它很温顺,也爱干净。我让它去吃最绿最肥的草,因此它的奶水很充足,下午回家时,它的肚子鼓鼓的,两只奶子更鼓,像是装满了面粉。早上,母亲半蹲着给母羊挤奶,一条白线“吱—吱—”,很准确地将奶水挤到放在地上的瓷缸子里。我听得异常清晰。母羊也很享受,若无其事地舔着我的脸。

有一天,我娘叫我抱着板凳去上学。但我爹觉得我耳朵聋了,上课听不见,白费钱,上了也白上。我娘说,已经聋了,可不能再叫他瞎了。我娘硬拽着我去学校,但我有个条件,一定要带上我的母羊。于是母羊被我拽着,身体下面两个大奶子一摆一摆地跟我去了学校。我想把母羊牵进教室,却被老师阻止了。我说,它聪明得很,能听懂你讲的课。老师反问道,你以为这是马戏团吗?你能不能听懂,还要打个问号呢。

我坐在一群孩子中间,我身上的羊膻味太重了,他们纷纷捏起了鼻子。说实话,我不喜欢待在教室,我想看看我的母羊跑了没有。我只上了一堂课就跑了出去,我看见我的母羊正在树荫下凉快。我牵着它,走出学校,来到麦场上。秋天的阳光很好,我躲在麦穰垛里睡觉,草香味让我很快就入睡了。第二天,老师无论如何也不让我把羊牵进学校,干脆我就不进教室,放羊去了。

我只上了一天学,一个字没学到。我退了学后,牵着羊来到学校,不再有人阻拦我。有一次,我牵着羊在村口玩,一帮人跟我开玩笑。有人对我说,小五啊又领着你的老婆出来啦。另一个说,还不快给你老婆披个小褂,不然我喝她奶了。他们笑够了之后,就考我字。虽然我只上过一天学,但这难不倒我。一个人在地上画了一横,问我念什么。我说,念“一”。咦,不简单哪。那人又添了一横。我说“二”。再添一横,念“三”。在“三”底下又添了一横,我脱口而出,念“四”。众人都哄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