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第10/17页)
她们两人都上夜班,从晚间七点到凌晨三点。夜里,病房里的病人都睡了。两个护士除了给个别病人发发药、量量体温,基本上无事可做,只有聊天打发时间。牛海燕人长得漂亮,有点咋咋呼呼,说话挺冲。她脸上笑眯眯的,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总有几个小伙子围着她转。她出生在哈尔滨,在木基市长大。她爷爷是个很有钱的资本家,抗美援朝的时候捐献过一架米格-15飞机给志愿军,为此牛海燕并没有因为家庭出身不好受到什么影响。献飞机使得牛家的油坊和制革厂破了产,却挣来了一个红色资本家的名号。在历次政治运动中,牛家的子孙们奇迹般地没有受到冲击,牛老爷子的孙女牛海燕甚至还能参加解放军。在她身上有股子天不怕地不怕的野劲儿,令吴曼娜羡慕不已。这可能是因为她身上流着当年闯关东的先人们的血液。在吴曼娜眼里,牛海燕很像是一只油光水滑的山豹子。
“我要是你啊,就去跟孔林睡一觉。”有天晚上,牛海燕一边织着一条毛线围脖,一边对她说。
“你这丫头疯了,满嘴胡扯啥。”吴曼娜骂道。消毒用的不锈钢锅已经在电炉上煮了半个钟头,她正在用镊子把煮过的针头和针管取出来。
牛海燕一圈一圈地织着淡黄色的毛线。她没有抬头,说:“我没疯。你得想办法发展巩固你们俩的关系,对不?”
“我怕那样会把他吓跑了。”
两人都笑了,吴曼娜打了个喷嚏。值班室里越来越潮湿,桌子旁边垃圾筒的盖子上已经生出了一层细细的水珠。牛海燕把毛线活放在腿上,说:“大姐,你听我说。你只要和他睡过一次,他就不敢甩了你。他要是真爱你,真的有良心,你走到哪,他都会跟到哪。他要草鸡了,也不值得你去爱,对不?”
“尽说些孩子话。爱情哪有那么浪漫。”
“拉倒吧,你懂啥叫爱情?”
“行了,行了。你啥都懂。”
“我当然懂了。”
“告诉大姐,你有过多少男人?”吴曼娜朝她挤挤眼。她早就怀疑牛海燕已经不是处女。大家都说,牛海燕和医院的丘副院长睡过觉。这肯定是真的,不然医院早就让她复员了。她不像吴曼娜,从来没有进过护士学校。
“一千个。”牛海燕开玩笑地说,“男人越多越好,你说对吗?”
“也许是吧。”吴曼娜随口说。
她们又笑成一团。牛海燕把辫子甩到背后,辫梢上系着的橘黄色线绳一闪又不见了。她的脚尖敲着红木地板。
吴曼娜从来没有动过和孔林睡觉的念头。被医院开除的恐惧使得她连朝这方面想都不敢。她连个家都没有,万一被医院开除,去哪儿呢?再说,如果她被迫复员,发配到偏远地区,他会不会还爱她?她心里没底。即使他还想要她,他万一也被强迫复员回到原籍农村,两人分隔两地,再坚贞的爱情也会变的。但是,牛海燕出的主意又使她看到了另外一种可能性。吴曼娜已经快二十九岁了。难道她要当一辈子老处女?一旦她和孔林做过爱,他可能就会想办法同妻子离婚。不管是好是歹,她总不能坐在这里干等,这种不明不白的关系等到啥时候算个头?最近,医院里的人已经开始把她当作孔林的未婚妻看待,年轻的军官都避免同她多说几句话。她心里有说不出的烦恼,决心改变这种处境。
她决定开始行动。第二天夜里,她们给病人发完药之后,她对牛海燕说:“我能不能请你帮个忙?”
她郑重的语气吓了她的朋友一跳。“你客气啥,有事尽管说。”牛海燕说。
“你知道城里有啥清静的地方?”
“啥叫清静地方?”牛海燕闪动着大眼睛。
“就是你能……”
“哦,懂了。你想寻个地方和他快活一下?”
吴曼娜点点头,红了脸。
“你不还是听我的了。你咋这么快就变了?你这个姑娘不正经,是吧?你想引诱一个好同志、一个革命军人,对不?”
“少啰唆。别东问西问的。”
“吴曼娜同志,你明白你要干的事情吗?我看你是昏了头了,对不?”她拇指竖起来,用食指点着吴曼娜,像握着把手枪。
“好妹子,帮姐这个忙吧。”
牛海燕扑哧一声笑了,说:“好吧,我给你找个地方。”
由于每一个城镇的旅馆和招待所都要求住宿的客人出示单位介绍信,杜绝了未婚男女偷情的可能性,吴曼娜只能找牛海燕帮忙。海燕好像谁都认识,门路多得很。她的两个姐姐也住在木基市,所以能这么痛快地答应吴曼娜。
到了星期四吃午饭的时候,牛海燕坐在吴曼娜的身旁,煞有介事地冲她点了点头。等到别人吃完离开了饭桌,她递给吴曼娜一把铜钥匙和一张写着地址的纸条,说:“这个星期天我姐姐要去她婆婆家,你可以用她的房子。”
“谢谢。”吴曼娜轻声说。
牛海燕挤挤眼睛:“记住回来告诉我滋味怎么样,好吗?”
“你啥意思?”
“你知道我啥意思。”牛海燕又挤了挤眼睛。
“死丫头,好像你有啥不知道似的。”
牛海燕吃吃笑着,拍拍她的肩膀,然后一本正经地说:“每个男人都不一样。”
决心走出这一步以后,吴曼娜感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兴奋。她的眼里开始出现一种憧憬的神情,常常会情不自禁地独自微笑。到了夜晚,她会感到自己躺在孔林的怀抱里。她的乳房发胀,嘴唇发干,要用舌头去舔。她心里奇怪,短短几天工夫,自己会变成一个肉欲丰盛的女人。尽管有点担心夜里睡着后会踢开被子,让同宿舍的室友看到自己赤裸的大腿,但她还是开始喜欢只穿着乳罩裤衩睡觉。一想到将要和孔林一起度过销魂的时光,她的四肢发热,内心充满喜悦。
第二天黄昏他们一起散步的时候,她告诉了他星期天的安排,甚至提出要买瓶李子酒和两斤熏肠带去。她只顾痛快地说着,没有注意到他惊愕的表情。
“林,这可是个难得的机会,”她说,“咱们俩还从来没有单独在一起过。”
他皱了皱眉头,边走边踢着路边的石子,没有说话。
夕阳被医院的围墙遮住一半,像从中间切开的大蛋糕。几个穿着蓝白条病号服的住院病人在操场上和一群孩子踢着足球。风吹着枯叶,发出沙沙的响声。清冷的空气中,蝙蝠蹿来蹿去,吱吱叫着。
看到他对自己的安排不热心,吴曼娜来火了:“我只是想咱俩能单独待上一会儿,好好谈谈心。没别的意思。”
他仍然沉默着。他的脸虽然有点红,表情却相当冷漠。她失去了最后一点耐心,提高了嗓门:“你寻思我走这一步容易啊?我是冒着失去一切的风险,你明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