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第8/22页)

苏然又开口了:“说话呀,孔林,谈谈你是怎么想的。”

“曼娜知道了吗?”

“知道了。你不在的时候我们找她谈过。她说要考虑考虑。”

“她还没给你个准话儿?”

“没有。”

孔林把荞麦穗吐在地上,说:“这也许对她是件好事。如果魏副政委同意娶她,我没意见。”

苏主任不相信似的看着他。过了一会儿,他说:“孔林啊,你可真是个好人。没几个男人能像你这样情愿把自己的女人交出去。有的人不反了天才怪。”

孔林咳嗽两声,说:“我还没说完呢。如果魏副政委真的想要她,必须答应我两个条件。”

“条件?”

“首先,他得把她的级别调上两级;其次,他必须答应很快送她到大学里深造。”

苏然惊讶得瞪大了眼珠子,然后突然放声笑起来。孔林愣愣地看着他,问:“有啥好笑的?你寻思我疯了咋的?”

“傻兄弟,你太老实了。看得出来你是真爱她。”苏然用拇指和食指捻住鼻子,往草地上狠狠擤了两下。他接着说,“你也不想想你算老几呀?你忘了你既不是她的未婚夫,又不是她的新郎官。再说,咱们谁能对魏副政委指手画脚,让他干啥不干啥?医院党委也没这个资格啊。”

孔林拧起了两道浓眉,没有吱声。苏然仍然说个不停:“我劝你啊,趁早别扯什么条件不条件的了。要是他真的娶了她,还用你操心,他会想办法提拔她的。我要问你的是——你真的舍得吗?”

孔林又沉默了半晌,好像自言自语地说:“我是个结了婚的人,有啥权利缠着人家不放。这个主意得她自己拿啊。”

“孔林,你心眼儿太善了。”

他们站起来,掸掸身上的土。孔林碰巧坐在了一朵黄色的蘑菇上。他用手指摸摸后屁股上的湿印,掉过身子让苏然看看,问他:“印子大不大?”

“像个鸡蛋。”

“该死,明显吗?”

“没啥问题。要是这个印儿在前面,就能画个小地图出来,女孩子们就更喜欢你了。”苏然坏笑着。

“不知道曼娜能不能洗下去。”孔林嘟囔着。从去年开始,吴曼娜就开始像所有未婚妻一样,把他洗衣服的活包了下来。

他们转过身向营房走去。苏主任要求孔林不要向吴曼娜透露今天的谈话,因为不想让她觉得领导在干涉她的私人生活。孔林保证会不露声色。

三天以后,吴曼娜和孔林谈到了魏副政委。两人都认为这是一次难得的机会。那男的是省军区的负责干部,万一他们的关系能够顺利发展,他肯定会把她调到哈尔滨去,那将对她的前途大有好处。没准魏副政委还会让她进培养医生的培训班,要不就是作为工农兵学员被推荐上大学。

孔林心里对即将失去吴曼娜非常难受。他对魏副政委只有愤怒:凭他有权有势就能天下女人随便挑吗?作为男人,自己不比那个老杂种笨到哪去,也许还更英俊几分。为什么他就不能保住曼娜呢?魏副政委可能早就有了许多女人,可是他只有一个啊!还是俗话说得好,饱汉不知饿汉饥。孔林对吴曼娜也很不满。在他看来,她已经迫不及待地要攀高枝了。他对自己说:你看她多爱官爱权呀,都等不及了要甩掉我。

同时,他又感到卸下负担后的轻松。这个最新的发展意味着他用不着每年夏天都要想法子离婚,用不着去捅乡下的那个马蜂窝了。如果他明年还想要离婚,天知道本生会再想出什么把戏来对付他。如果这种状况持续下去,本生早晚会找到医院来跟他算账。几天前他已经告诉了吴曼娜,法官想知道她的情况。她还没有想好是否让他把自己的名字说出去。

孔林的好脾气不见了,变得爱挖苦人了。他开始利用一切机会对吴曼娜冷嘲热讽。有天晚上他们俩打完了乒乓球,孔林看见别人都走了,就对她说:“等你成了政委夫人,可别忘了我——一个无权无势的小医生每个星期都陪你打球。我会记着你这点好处。”

“你给我住嘴,少扯些没味的!”她把话甩过来,怒视着他。

“开个玩笑嘛。”

“你寻思我让人家相来相去,心里还挺美是吧?我觉得我这是在卖我自己。”

“哎,别往心里去。我是说——”

“我讨厌你来这套!你可称心了,总算能把我甩了。”

她的眼里喷着怒火,把“红双喜”的球拍子揎进草绿色的套子里,唰的一声拉上拉锁。她紧闭嘴唇,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孔林愣在那里说不出话来。他闭上眼睛,仿佛有点头晕。他后悔说了那些话,但是并没有跟着她出去。他用军帽擦掉脸上的汗水,拿起脱下的衬衫和球拍子,关上灯,独自走回了宿舍。

他后来向吴曼娜保证,再不拿这事开玩笑了。

魏副政委要到边境线上去,恰好能在木基市停留一个晚上。他到边境去是要同苏联方面谈判一个小碉堡的主权归属问题。这个碉堡是日本关东军在二十世纪三十年代修建的,现在正好落在中苏边界线上,因此两国都声称对它拥有主权。双方的士兵巡逻到这个地方,经常会发生小规模的冲突。两边谁也不开枪,却用石块、木棒和钢鞭跟对方肉搏。苏联和中国都不想打第一枪,免得被指责违反停火协议。

魏副政委离开哈尔滨之前让人通知了医院——他希望能和吴曼娜同志在木基市部队招待所见面,时间定在星期二晚上。医院领导马上通知了吴曼娜,让她尽快做好见首长的准备,因为现在已经是星期一了。

第二天,医院放了她一天假。在这样的见面场合她只能穿军装,其实并没有什么好准备的。她到浴池里泡了一个热水澡,回到宿舍后想睡一会儿,就在床上躺了一下午。她有点紧张,好像要去参加医院里的医生护士们每年都要考的国际共运史考试。但是,这种紧张中少了点什么东西——她当年同董迈和孔林约会之前的那种心头乱跳、胸口紧缩的感觉。不过,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想睡,可是怎么也睡不着。她脑子里总有个事儿:她不知道晚上公共汽车没有了,怎么去城里的招待所。她可以走路过去,但那至少要一个钟头,走到那里也会出一身汗。她不会骑自行车,又不敢开口让领导给派辆车送她。她后悔没有听孔林的话。去年夏天他要教她骑车子,可是她没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