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第4/6页)
“妈拉个巴子!王八蛋!这是些么狗屁厂长经理!”岳鹏程勃然怒起。多日闷在心里的愤懑和先一会儿被强制压抑的烈火,一齐喷发出来。“自己单位的职工房子揭了顶,住都没了地方,他们的官当得倒挺安稳!你传我的话:第一条,四个单位的厂长经理立刻把各自的职工领到自己家里去住,没有地方,让老婆孩子睡地铺也得接!第二条,通知建筑公司,今天晚上把四户刮坏的房子修好,保证明天早晨住人!第三条,四个单位的正副厂长经理今晚都要到场,明天写出检查听候处理!”
“明白了书记。……”
“你别急,还有一条,你让财务支八千块钱,作为紧急救济款,每户两千,你代表总公司亲自送到各户。”
“好,我马上去办!”
电话机扣死了。岳鹏程怒形于色,想骂又忍住了。他上了趟厕所,回来又变得谈笑风生了。
“关于私生活方面的问题,还需要再讲几句不要?其他还有需要我回答的问题没有?”
猴子诗人没有再提什么。老党、程越他们也没有再提什么。但一个问题却在除了岳鹏程之外的所有人的脑际索回。那就是方才岳鹏程四条指示中,关于今晚要把四户被旋风揭了顶和刮倒墙壁的房子修好,保证明天早晨住人的问题。
现在是十点零五分,离明天早晨不过七八个小时的时间了。
早晨降临大桑园。最初的曦光是从远处的李龙顶那边漫过,爬上远东宾馆的古式亭阁和村后的老白果树梢头的。渐渐地出现了雾,淡蓝色的、不带炊烟味的雾。
曦光和晨雾散散漫漫地在街上、河边、公园和人们的院子里游逛,越来越明亮,越来越疏淡,越来越融为一体。秋天,太阳脚步蹒跚。天大亮,马雅河的尽头,海湾的尽头那边,还只是一片红蓝宝石般的瑰丽。
六点刚过,作家采访团一行七人,出现在村头孤立突出的四户人家的房子前。
旧有的海草屋顶换上一片新瓦。快速凝固快速施工的科学方法显示了威力,倒塌的墙壁修整一新。从外观看,这与刚刚竣工的一排新合并无多少区别。脚手架正在拆除,几千瓦的碘钨灯正在被从悬吊的空中落下。齐修良和眼珠熬得红红的四个单位的厂长经理们,正在挨门逐户搜查潜伏的敌人似地进行着最后的检查和验收。
作家采访团进到屋里。屋里墙壁雪白,地面平整。如果不是小院里生长着秋芸豆秋黄瓜,磨光的水池和水池旁堆放着若干被清理和存放的旧物品,凭谁也难以相信,就在八个小时以前,这里曾是因暴风雨的袭击而遭受过严重毁坏的地方。
“了不起!了不起!”作家们一片惊叹。
这的确是难以想象的事!八个小时前,包括程越在内的所有人,都把岳鹏程的指令当作神话,当作一种在外人面前故作其态的夸耀和张扬。
车声,人声。四户在厂长经理们家中度过一夜的职工被送了回来。他们站到自家门口和院里时,也不禁瞠目四顾。还是孩子们的欢呼,唤醒了大人们的笑脸和泪眼。
“哎呀我的老天爷呀!……”一个老太太忽然哭着坐到门外的石阶上。老党他们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急忙上前扶住。
“大娘,你这是怎么啦?”
“高兴……高兴啊!
“妈,快进屋吧。这是人家市里来的领导。你也不怕人家笑话!”四十多岁的当家人走过来说。
老太太却上前抓住老党和程越的手:“你们是市里来的领导?你们说说,俺那书记是不是个大青天?房子刮坏三天,我光是愁得哭。这一宿功夫就成这样啦!俺们摊上个大青天哪!你们可得好生犒赏犒赏他呀!我这老太婆就是愁得慌,要是哪天俺那书记殁了,你说俺这几千口子老百姓可怎么过呀!呜……”
仿佛岳鹏程真的殁了似的,老太太又哭起来。
“丽子,快搀着你婆,家去。”当家人吩咐着,道:“不瞒你们市里领导说,俺们大桑园群众上服邓小平,下边就服俺岳书记。……”
门外扛进一个铺盖卷,当家人接住,抱进屋里去了。
作家采访团来到院外的小街上。
“一个干部能当到这种份上,真是不容易!”戏剧家发表着感慨。
“要是各行各业的领导都有这种劲头,咱们国家的现代化就快啦!”老党甚至想,回去后把手头正写着的长篇小说放一放,以这件事为素材先写一个中篇出来。
“不容易我承认。可也不能成了大青天,搞个人崇拜呀!”猴子说。他对老太太和当家人的话很不以为然。
“那是人家群众的心情!你要是能让群众也称你个大青天,我先给你歌歌功颂颂德!”这次轮到程越说话了。
“你给我权!给我权,我要是比他岳鹏程干得差,我就……”
“还是得了吧!就凭你那两面人和伶牙利齿?”
“行行,我服了你了还不行,我的大主任。”
“你服我什么?你得服人家这种精神!”
“哎!……”
街的另一边,银灰色的小皇冠疾驰而来。岳鹏程下车,齐修良连忙迎上向他低声汇报着,陪他来到房前。他未及察看,就被四户群众欢围住了。
“谢谢你呀,书记!”
“多亏了你书记呀!”
“书记,到俺家喝口水吧!”
…………
七嘴八舌,老少爷们一片感激涕零。
“你们感谢我么个呀!”岳鹏程郑重地说,“你们遭了灾,我知道得晚、处理得晚,你们应该骂我才对。”
一句话说得四户人家心里煮了沸汤。
“书记,我们保准好好干,对得起你!”
“书记,你可千万保养好,可别累坏了呀!”
“书记,俺老百姓可就指望你啦!”
…………
对这些滚烫滚热的话,岳鹏程似乎并不感兴趣,说:“大伙先安顿安顿吧!还有么困难尽管提,我尽量办!”
四户人家刚散,四个单位的正副厂长经理,一溜串儿低着脑袋来到面前。他们头上、衣服上沾满灰泥土粒,疲惫不堪却站得笔挺溜直,眼珠儿带着几分呆滞地斜视着街面,等待着一场无可避免的雷霆和厄运的降临。
岳鹏程正眼不瞅,问齐修良:“于小银来了吗?”
“来了。”齐修良从人群后面,拽着领过一个二十一二岁的青年。不知是被找来得过于匆促,还是过于紧张,青年耷拉着头,一双脚不停地交叉揉搓着。
“你就是于小银?”
“嗯。”
“房子刮坏,是你报告的?”
“是……不,我是说着玩的。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