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比弗(第2/6页)

他母亲曾经教过他一些基本的烹饪技巧,其中之一就是如何制作烤奶酪三明治。先抹上一点芥嘛,她说——詹妮特·琼斯所说的芥嘛就是芥末——再在这该死的面包上(而不是锅上)涂好黄油。如果把黄油涂在锅上,最后做成的就是煎奶酪面包。他一直都不明白,涂黄油的地方不一样(面包上或者锅里),怎么就会造成最终产品不一样,不过他始终都按照母亲的方法,尽管当他一边让三明治的底层加热、一边在顶层涂黄油时,他的臀部隐隐作痛。只要一进入室内,他就会脱下胶鞋……因为他母亲总是说:“你的脚会觉得拖泥带水的。”他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但即使到了现在,已经是快四十的人了,他还是一进门就脱鞋,这样就不会觉得拖泥带水 了。

“我看不如我自己也来一份吧。”琼西说,然后把三明治涂了黄油的一面朝下放进锅里。汤已经开了,闻起来很香——很舒 服。

“好主意。我很希望你的朋友们都没事 儿。”

“是呀,”琼西说,他在汤里搅了搅,“你们的营地在那 儿?”

“噢,我们以前总是去马什希尔打猎,耐特和贝姬的叔叔在那儿有个地方,可两年前,有个昏了头的白痴把那儿给烧了。喝多了酒,然后抽烟时一不小心就失火了。马什希尔消防队的人是这么说 的。”

琼西点点头,说:“这种事儿并不少 见。”

“保险公司已经照价赔偿,可我们却没地方可以打猎了。我还以为也许就这样完了,可是后来,斯蒂夫发现了一个好地方,在基尼奥那边。我想大概是一个非自治市,也属于杰弗逊林区,但是被叫做基尼奥,住在那儿的人不多,都这么叫它。你知道我说的是哪儿 吗?”

“知道。”他回答,说话时嘴唇有一种奇怪的麻木之感。仿佛又有一个电话不知从哪儿打过来。“墙洞”位于戈斯林商店以东约二十英里处,基尼奥在以西三十英里左右的地方。两者之间的距离共有五十英里。难道要他相信,眼前这个坐在沙发上、只有脑袋露在羽绒被外面的人,自头天下午迷路后,已经走了五十英里?未免太荒唐了。这不可 能。

“真香。”麦卡锡 说。

的确很香,但琼西已经毫无胃口。

3

他正在把吃的东西端到沙发旁,门外的石板上突然响起脚步声。接着门开了,比弗走进来。雪花在他腿边飞舞,看上去一片迷 蒙。

“他娘的老天!”比弗说。彼得曾经把比弗的口头禅列了一个清单,其中,“他娘的老天”、“×他奶奶的”和“亲我的大腿”一起名列前茅,这些话既具有神圣意味,又有点亵渎神灵。“我还以为晚上得待在外面了,可后来我看到了灯光。”比弗高举双手,手指张开。“看到了光,天父,赞美——”他眼镜上的雾气开始消失,于是看到了沙发上的陌生人。他的手缓缓地放下来,然后露出笑容。虽然比弗这个人有时很无聊,而且压根儿算不上出类拔萃,可遇到出乎计划和预料的情形,他的第一反应总是微笑,而不是皱眉,这也是琼西从上小学起就喜欢他的原因之 一。

“你好,”他说,“我是乔·克拉伦顿。你是 谁?”

“里克·麦卡锡,”麦卡锡说着,站起身,羽绒被掉下来。琼西发现他挺着个很不寻常的大肚子,毛衣的前面给撑得老高。嗯,他想,这没什么好奇怪的,只不过是中年男人的通病,在今后二十年左右的时间里,这毛病会将我们无数人置于死 地。

麦卡锡伸出手,正要走上前去,却差点儿给掉在地上的羽绒被绊倒。如果不是琼西伸手抓住他的肩膀稳住他,他大概就会一头栽下去,还很可能会掀翻此时正放着食物的咖啡桌。这人真是笨手笨脚得出奇,琼西再一次感到震惊,不由得回想起今年春天,想起自己重新学走路的情景。他更仔细地打量了一下这家伙脸上的红印,看过后又有些后悔。那根本就不是冻伤。看上去像某种皮肤肿瘤,也可能是一颗长了毛的红 痣。

“握一握手,别摔跟头。”比弗一边抢步上前一边说。他抓住麦卡锡的手,使劲地握着,琼西不禁担心麦卡锡到头来还是会一头钻进咖啡桌里。令他庆幸的是,身高五英尺六的比弗终于退开一步。他头上的雪融化了,流进那嬉皮士般的黑色长发里。他仍然脸带笑容,甚至比刚才笑得更欢了。那披肩的长发和厚厚的眼镜,使他看上去就像一位数学天才或连环杀手。其实他是一位木 匠。

“里克遭了不小的罪,”琼西说,“他昨天迷路了,昨晚是在森林里度过 的。”

比弗的笑容仍然浮在脸上,但多了一层关切。琼西知道要发生什么了,心里但愿比弗不要这样——他已经感觉到麦卡锡是一位很虔诚的教徒,可能不喜欢听人说粗话——但是显然,让比弗的嘴巴放干净点儿,就跟让风儿别再刮了没有两 样。

“×他娘的!”他已经叫了起来,“真他妈太可怕了!快坐下!快吃点儿东西!你也是,琼 西。”

“不用,”琼西说,“你把这个吃了。刚从雪地里回来的是 你。”

“你确定 吗?”

“是的。我去给自己炒几个鸡蛋好了。里克可以跟你讲讲他的事儿。”也许你能比我更明白是怎么回事,他 想。

“好吧。”比弗脱下外套(红色)和背心(当然是橘红色)。他正要把衣服扔到柴堆上,又突然改变主意。“等等,等等,有样东西你可能想要。”他把手探进羽绒衣上一个很深的口袋,摸索一阵,然后拿出一本平装书。书虽然卷翘得厉害,但似乎并不破旧,封面上是一群小魔鬼拿着叉子在跳舞——这是罗伯特·帕克的《小毛病》。琼西在瞭望棚里看的就是这本 书。

比弗笑眯眯地把书递给他。“我没管你的睡袋。不过我想,如果不弄清楚是哪个杂种干的,你今晚可能会睡不着 觉。”

“你不该上那儿去的。”琼西说,可他还是很感动,只有比弗才能这样感动他。比弗顶着风雪回来后,无从知道琼西是否还在树上的瞭望棚里。他本来可以喊的,但是对比弗而言,喊叫显然不够,眼见才能为 实。

“没关系,”比弗说,然后挨着麦卡锡坐下来,而麦卡锡这会儿正打量着他,就像打量某种新奇甚至有些怪异的小动物一 般。

“哦,谢谢,”琼西说,“你把三明治吃了,我去做点鸡蛋。”他转身要走,又停住了。“不知道彼得和亨利怎么样了。你觉得他们能顺利回来 吗?”

比弗张开嘴,可还没来得及回答,木屋周围又刮起一阵风,吹得墙壁嘎吱作响,屋檐下也发出呜呜的叫 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