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亨利的旅行车(第5/7页)

“去哪 儿?”

“绕到车那 边。”

“我不知道行不 行——”

“你一定得行,彼得,快点 儿。”

没有反应。但片刻之后,亨利就感觉到彼得将手伸进他的外套,抓住了他的皮带。他们排着跳康枷舞般的队形,步履艰难地穿过狭窄的小路,穿过剩下的那只车前灯发出的耀眼黄光。到了另一边,四轮朝天的汽车起码可以帮他们挡挡风,这也算好事一桩。

突然间,这女人挣脱亨利的手,弯下腰,张着嘴。亨利退开一步,以免她的呕吐物喷到他身上……但是她没有吐,而是打了一个嗝,一个最响的嗝。接着,没等她直起腰来,就又放了一个屁。这是亨利此前从来不曾听过的声音,而他可以发誓,当年在西马萨诸塞州医院时,病房里的各种声音他都听过。不过她仍然站着,大口喘着粗气,就像马喷鼻息一 样。

“亨利,”彼得叫道,他的声音因为恐惧、敬畏而显得嘶哑,“我的上帝,快 看!”

他凝望着天空,一副瞠目结舌的样子。亨利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十来个炫目的光环正在低沉的云层中穿行,亨利的双眼几乎无法睁开。一时间,他想起好莱坞首映式上那划破夜空的聚光灯,但在这森林深处,显然没有那种灯,否则他就会看到从大雪中透过来的光芒。不管那些发光的东西是什么,它们应该在云层之上或云层之中,而不是云层下面。它们似乎很随意地飞来飞去,突然,亨利感觉到有一种反祖性恐惧朝他袭来……不过这种恐惧实际上更像是源于他自身,源于他的内心深处。他的脊柱猛地感到一片冰 凉。

“那是什么?”彼得问,几乎是在呻吟,“天啊,亨利,那是什 么?”

“我 不——”

那女人抬起头,一看到那飞舞的亮光便尖叫起来。那是声嘶力竭、充满恐惧的叫声,听得亨利也恨不得放声尖 叫。

“它们又来了!”她大叫道,“它们又来了!又来 了!”

接着她蒙住双眼,把头抵在四轮朝天的汽车的前胎上。她停止喊叫,只是不停地呻吟着,犹如一头掉入陷阱、无可逃脱的猎 物。

5

在随后不知有多长的时间里(可能不到五分钟,虽然感觉很长),他们注视着那炫目的亮光从空中飞过——它们或绕飞,或外滑,一会儿左,一会儿右,似乎在你追我赶。有一个时刻,亨利意识到那光环只有五个而不是十来个,接着又认为只有三个。在他的身旁,那个把脸顶在轮胎上的女人又放了一个屁,亨利突然明白他们正站在一个渺无人烟之处,傻看着某种与暴风雪有关的天体现象,这现象虽然有趣,对他们却毫无助益,不能把他们带到任何干爽温暖的地方。他还十分清楚地记得里程表上最后显示的数字:12.7。他们距离“墙洞”差不多还有十英里,在最好的情况下,走起来也是一大段路程,可他们此刻却赶上一场不小的暴风雪。另外,他心里想,能走路的就只有我一个 人。

“彼得。”

“真是奇观,对吧?”彼得叹道,“那是他妈的UFO,就像《X档案》里的一样。你 看——”

“彼得。”彼得仍然望着天空,亨利握住他的下巴,让他转向自己。在他们的头顶上空,最后两团亮光正在渐渐消退。“那只是某种电的现 象。”

“你这么想?”彼得似乎大失所 望。

“没错,是暴风雪引起的。可如果我们在这儿变成冰棍,就算那是来自于珍珠星球的第一批蝴蝶人,对我们也毫无意义。现在我需要你的帮助。我需要你发挥一下你那项本事。行 吗?”

“我不知道。”彼得说着,又扭头朝天上看了最后一眼。这时只有一团亮光了,而且很暗淡,如果不仔细看的话可能难以看到。“女士?女士,它们已经飞走了。已经消失了,听见了 吗?”

她没有回答,只是脸贴着轮胎站在那儿。她帽子上的飘带被吹得呼啦啦响。彼得叹了口气,朝亨利转过身 来。

“你想干什 么?”

“还记得这条路上的贮木棚吗?”一共有八九个,亨利想,也就是四根柱子,上面再搭几块波纹铁皮当棚顶而已。伐木工们在里面存放砍伐的木材或一些设备,留到春天使用。

“当然。”彼得回 答。

“最近的一个在哪儿?你能告诉我 吗?”

彼得闭上眼睛,竖起一根手指左右摆动起来,同时用舌尖顶住上颚,在嘴里发出轻微的“嗒嗒”声。彼得从中学时代就能这样,虽然不像比弗咬铅笔和嚼牙签,或不像琼西痴迷恐怖电影和谋杀小说那么历史悠久,但也有不少年头了。而且往往都很可靠。亨利等待着,希望这一次也能可 靠。

那女人抬头张望起来,她的耳朵可能从呼啸的大风中辨出了这轻微而有节奏的“嗒嗒”声。她的额头被轮胎印上了一块很大的黑 印。

最后,彼得终于睁开眼睛。“就在那边,”他指着“墙洞”的方向说,“那道湾后面有一座小山,从那山上下去,有一段直路。直路的尽头就有一个棚子。棚顶左边塌了一半。有个叫斯蒂文森的人在那儿流过鼻 血。”

“是 吗?”

“哦,我不知道。”彼得难为情似的移开了视 线。

亨利依稀记得那个棚子……实际上,棚顶塌了一半是件好事,或者说可能是件好事;如果塌下来的方向正好,就会把没有墙壁的贮木棚变成一间披 屋。

“有多 远?”

“半英里。也可能是四分之三英 里。”

“你很有把 握。”

“是 的。”

“你的膝盖怎么样,能走到那儿去 吗?”

“我想没问题——可是她行 吗?”

“最好能行。”亨利回答。他把双手放在那女人的肩膀上,把她圆睁着双眼的面孔转过来对着自己,然后凑近她,直到两人几乎鼻子挨着鼻子。她的气息非常难闻——不仅有防冻液的气味,还夹杂着某种油腻腻的气息,以及有机物的味道——但是他仍然那样站着,丝毫没有退 开。

“我们得走路!”他对她说,虽然说不上是大喊,可是声音不小,而且带着命令的口气,“现在跟我一起走,我数三下!一,二,三!”

他拉着她的手,带着她再度绕过车头,走到路上。她一开始不愿意,可很快就非常顺从地跟着他,似乎对朝他们迎面扑来的寒风浑然不觉。亨利把这女人戴着手套的右手握在自己的左手中,走了大约五分钟,彼得突然一个踉 跄。

“等等,”他说,“这混账王八蛋膝盖又要给我找茬 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