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亨利的旅行车(第6/7页)
他弯下腰来揉着膝盖,亨利抬头望了望天空。上面现在没有亮光了。“你没事儿吧?能走到那儿 吗?”
“我能走到,”彼得说,“好了,我们走 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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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顺利地走完弯道,又顺利地爬到半山腰,可就在这时,彼得一下子歪倒在地,抱着膝盖又哼又骂。他看到亨利望着他的眼神,便发出一声笑不像笑、吼不像吼的奇怪声音。“别为我担心,”他说,“彼得小子一定能 行。”
“你确定 吗?”
“是的。”可让亨利大惊失色的是(当然也感到几分好笑,那种阴郁的感到好笑的心情似乎一直不曾离开过他),彼得突然把戴着手套的双手握成拳头,在膝盖上猛捶起 来。
“快松开,你这蠢货,快松开!”彼得自顾自地喊道,对亨利毫不理睬。与此同时,那女人缩着肩膀站在一旁,风从背后吹来,将她帽子上的橘红色飘带吹到脸前,可她仍然一声不响,犹如一台被关掉发动机的机 器。
“彼得?”
“我马上就好,”彼得说,他抬头望着亨利,眼神显得很疲惫……但也带着几分愉悦,“这真是栽透了,是 吧?”
“是 的。”
“我想我可能没法一直走回德里,但到棚子那儿没问题。”他伸出一只手,“拉我一把,头 儿。”
亨利握住老朋友的手,把他拉起来。彼得的腿很僵硬,仿佛行完鞠躬礼后刚刚起身。他静静地站了一会儿,然后说:“我们走吧。我希望尽快避开这寒风。”他顿了顿,接着又说,“我们该带点儿啤酒来 的。”
他们爬上山顶,下山时风势小了许多。到达山脚下的直道时,亨利开始暗暗自我安慰,想着起码这段路不会有问题。可直道刚走一半,前方那个形如贮木棚的地方已经胜利在望时,那女人却倒下了——先是跪了下去,然后扑倒在地。她就那样躺了片刻,侧着头,只有张开的嘴里吐出的气息表明她还活着(要不是这样,事情可就简单多了,亨利想)。接着,她翻了个身,侧躺着,又打了一个长长的响 嗝。
“哎呀,你这添乱的臭婊子,”彼得说,不过他的语气里没有愠怒,而只有疲惫。他望着亨利,“现在怎么 办?”
亨利在她旁边跪下,以最大的嗓门喊她起来,又是弹手指又是拍巴掌,还数了好几次一二三,可是都无济于 事。
“你留在这里陪着她。我也许能去那儿找样东西来拖 她。”
“祝你好 运。”
“你有更好的办法 吗?”
彼得苦着脸坐在雪地上,那条伤腿直伸在面前。“没有,先生,”他说,“我没有。我已经智穷才尽 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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亨利走到贮木棚花了五分钟时间。他自己腿上被转向柱划破的地方也有些发僵,但是他觉得自己没事儿。他想,如果能把彼得和那女人弄到贮木棚,如果“墙洞”里那台北极猫还能启动,也许事情到最后能顺利解决。再说,去他的,这一切还真是有趣。天空中的那些亮 光……
贮木棚的波纹棚顶全塌了:面向道路的前半部大敞着,而后半部则几乎被完全遮盖。飘进来的雪在地上积得不深,有块脏乎乎的灰色防水布从雪中露了出来,防水布上沾着锯屑和陈年碎木 片。
“太好了。”亨利说着,用手去拉防水布。起初防水布仍然沾在地上,但他更用力,终于把防水布拉起来,防水布发出一声嘶哑的“哧”声,使他不由得想起那女人放屁的声 音。
他把防水布拖在身后,步履艰难地回到彼得所等之处,彼得坐在雪地上,那条腿仍然僵直地伸在面前,那个女 人躺在旁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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亨利根本不敢想象会这么轻而易举。实际上,等他们把她弄上防水布后,事情就是小菜一碟了。她是个重量级女人,但在雪地上滑行却很轻松。亨利很庆幸气温没有再高五度,如果雪变得黏乎乎,情况就会大不一样。当然,这直道也帮了不少 忙。
雪现在已经齐膝深,而且正越下越猛,而雪花也越来越大。快要停了,小时候,每当看到这样的雪花,他们就会用失望的口气彼此相 告。
“喂,亨利!”彼得听起来气喘吁吁,但是没关系,贮木棚已经不远了。彼得走路时一直僵直着腿,以免膝关节又给他捣 乱。
“怎么 了?”
“我最近常想起杜迪茨——你说是不是很奇 怪?”
“不得打球。”亨利不假思索地脱口而 出。
“没错。”彼得有些神经质似的笑了一声,“不得打球,不得玩耍。你也认为这很奇怪,是 吧?”
“要说奇怪的话,”亨利回答,“那我们两个都是怪 人。”
“什么意 思?”
“我自己也经常想起杜迪茨,而且有好一阵子了。起码是从三月份以来。我和琼西本来打算去看 他——”
“是 吗?”
“是的。可紧接着琼西就出了车 祸——”
“那个撞他的老混账王八蛋疯子压根儿就不该开车,”彼得阴沉着脸说,“琼西能活下来真是命 大。”
“这一点你真说对了,”亨利说,“在救护车里的时候他就没有心跳了。急救医生只能采取电 击。”
彼得停下脚步,睁大眼睛。“什么?有那么严重?都到那一步了?”
亨利突然意识到自己太大意了。“是的,但这事儿你不能跟任何人提起。是卡拉告诉我的,不过我觉得琼西并不知道。我从没……”他含含糊糊地挥了挥手,彼得心有灵犀地点点头。亨利的意思是我从没感觉到他知 道。
“我会守口如瓶的。”彼得 说。
“我想最好这 样。”
“你们也一直没有去看杜迪 茨。”
亨利点了点头。“当时为了琼西忙得团团转,就忘了。后来就到了夏天,你知道,事情总 是……”
彼得点点 头。
“可是你知道吗?我刚才还想到他了,在戈斯林商店的时 候。”
“是因为那个穿着瘪四与大头蛋图案衬衣的孩子吧?”彼得问,他说话时呼出的气息变成一团团白雾。
亨利点点头。“孩子”这个词既可以指十二岁,也可以指二十五岁,一旦涉及唐恩氏综合征患者,你就无从分辨。那孩子长着一头红头发,当时正顺着那间光线昏暗的小商店的中间过道走着,旁边还有一个男人,显然是他父亲——同样穿着绿黑相间的格子猎装,更重要的是,这个男人也长着一头胡萝卜色的红头发,只不过那男人的头发已经很稀少,所以头皮清晰可见,他望了他们一眼,那意思是说可别议论我的孩子,除非你们想找麻烦。而他们俩当然什么也没说,他们从“墙洞”跑了二十多英里去那儿,是为了买啤酒、鸡蛋和热狗,而不是为了找麻烦,再说,他们曾经与杜迪茨有过交往,而且在一定程度上仍然有交往——给他寄圣诞礼物和生日贺卡,说到底,杜迪茨曾经以自己独特的方式成为他们中的一员。不过,亨利无法对彼得坦言相告的是,自从大约十六个月之前意识到自己有了自杀之念以来,他的所作所为要么是与那件事相抗争,要么是为它做铺垫,而从那时起,他总是在一些不寻常的时刻想起杜迪茨。有时甚至梦见杜迪茨,还梦见比弗说我来帮你吧,伙计,而杜迪茨则问帮——什 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