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琼西在医院里(第7/9页)
病房里不安全,琼西想……好像这里——或别的什么地方——很安全似的。不过……这里也许相对更为安全一些。这是他最后的庇护所,他把那张照片放在了这里,他猜,1978年他们一溜烟地冲上那条车道时,都想看看这张照片。这姑娘叫迪娜·吉茵·斯罗平格或别的什么名 字。
我看到的东西一部分是真实的……有效的恢复性记忆,亨利可能会说。我真的觉得那天看到杜迪茨了,所以才会不管不顾地一头冲上马路。至于格雷先生……他就是现在的我。对吧?除了置身于那个脏乎乎、空荡荡、地上铺着旧地板胶、公告板上钉着那姑娘照片的无聊房间里的我的这一部分之外,我其他的部分都是格雷先生。事实难道不是这样 吗?
没有回答。这其实正是他所需要的全部答 案。
可这都是怎么发生的呢?我是怎么到这儿来的?是为了什么?干什么来 了?
仍然没有回答,他自己无法解答这些问题。他只是庆幸还有个地方能让他保存部分的自我,但他对自己生命的其他部分这样轻而易举地被攫取感到愕然。他再一次——十分痛苦而真心地——但愿自己开枪打死了麦卡 锡。
8
一声巨大的爆炸划破长空,虽然事发地在数英里之外,但冲击依然强烈,震得树上的雪簌簌下落。雪地摩托车上的身影甚至没有扭头旁顾。那是飞船。那些当兵的把它炸毁了。拜拉姆也被消灭 了。
几分钟后,坍塌的贮木棚从右边映入他的眼帘。彼得躺在棚子前的雪地里,一只靴子还卡在铁皮屋顶下。他看起来已经死了,其实还没有。装死可不是办法,至少在这场游戏中不能这样;他能听见彼得在想什么。他把雪地摩托车停下来,调到空档,而彼得则抬起头,挤出一丝苦笑,露出所剩不多的牙齿。他的风雪大衣的左袖黑乎乎的,已经不成形状,右手好像也只有一根手指还能活动,露在外面的皮肤上长满了拜拉 斯。
“你不是琼西,”彼得说,“你把琼西怎么 了?”
“上来,彼得。”格雷先生 说。
“我不想跟你去任何地方。”彼得抬起右手——那吓人的手指,那一簇簇金红色的拜拉斯——用它擦了擦前额。“滚你妈的吧。快骑上你的驴子滚蛋。”
格雷先生低下那一度属于琼西的脑袋(琼西正在特莱克兄弟公司的旧仓库里,透过自己避难所的窗户看着这一切,既无法助一臂之力,也不能改变任何东西),眼睛盯着彼得。彼得开始尖声大叫,因为长在他全身的拜拉斯在绷紧,根部扎进了他的肌肉和神经。卡在坍塌的铁皮屋顶下的靴子被他拔了出来,彼得一边大叫,一边像胎儿似的缩成一团。他的嘴巴和鼻子流出了鲜血。当他再一次张口大叫时,又有两颗牙齿掉 了。
“上来,彼得。”
彼得用残缺不全的右手按着胸口,一边哭一边想尽力站起身。第一次努力失败了,他重新摔倒在雪地里。格雷先生没有说话,只是骑在空转的“北极猫”上冷眼旁 观。
琼西体会到了彼得的痛苦、绝望以及那莫可名状的恐惧。而最难以忍受的是恐惧,所以他决定冒一次 险。
彼得。
声音很低,但彼得还是听到了。他抬起头,面容憔悴,脸上长满真菌——格雷先生称之为拜拉斯。彼得舔了舔嘴唇,琼西发现他的舌头上也长了真菌。外太空的鹅口疮。彼得·穆尔曾经希望成为一名宇航员。他曾经在一群大孩子面前为一位弱小者打抱不平。他应该受到善 待。
不得打球,不得玩 耍。
彼得几乎露出了笑容,那神情既动人又令人心碎。这一次他终于站了起来,迈着缓慢而沉重的脚步,朝雪地摩托车走 去。
在这间自己被流放其中的废弃办公室里,琼西看到门把手在扭动。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格雷先生问,不得打球不得玩耍是怎么回事?你们在那儿干什么?干吗不回到医院来和我一起看电视?你到底是怎么进那儿去 的?
现在轮到琼西不回答他了,他带着巨大的快意默然以 对。
我会进去的,格雷先生说,等我准备好了,我就会进去。也许你以为可以把我锁在外面,可是你错 了。
琼西仍然一声不响——现在没有必要激怒这个控制着他身体的生物——但是他觉得自己没有错。不过,他还是不敢离开办公室,一旦离开的话,他可能会被完全吞没。他只是一团云里面的一个硬核,是外星人肠胃里一口未被消化的食 物。
还是低调一些为 好。
9
彼得爬到格雷先生背后,用双臂搂住琼西的腰。十分钟之后,他们从四轮朝天的旅行车旁经过,琼西这才明白彼得和亨利去商店为什么迟迟不归。但他们两个人居然保住了性命,这简直是奇迹。他很想多看几眼,但格雷先生没有减速,“北极猫”的雪橇上下颠簸,他们在两道积满白雪的浅沟之间的路上疾 驰。
把旅行车甩在身后约三英里之后,他们到达一座小山头,琼西发现有一团耀眼的黄白色亮光在等着他们,那亮光悬在距离路面不到一英尺的地方,看上去像焊枪里喷出来的火焰一样灼热,其实并不热;底下与亮光仅仅几英寸之隔的积雪都没有融化。几乎可以肯定这就是他和比弗看到过的亮光,当时那些亮光在云层中盘旋,而下面则是正从峡谷向外大逃亡的动 物。
没错,格雷先生说,这就是你们所说的发光体。是仅存的几个之一。也许就是最后一 个。
琼西一言不发,只是透过这个小办公室的窗户,凝神望着外面。他能感觉到彼得的双臂正搂着自己的腰,现在彼得主要是凭本能在搂着他,犹如一个快被打败的拳击手死死搂住对方以免撞上拳击台边的帆布。贴在他背上的脑袋沉甸甸的。彼得现在已经是拜拉斯的培养基,而拜拉斯也很喜欢他;世界很寒冷,彼得却很温暖。格雷先生带着他显然自有其目的——琼西对此却一无所 知。
发光体领着他们沿路前进了半英里,然后一头转入树林。它钻到两棵大松树之间,在雪地之上盘旋着等待他们。琼西听到格雷先生叫彼得尽力抓 紧。
“北极猫”纵身一跃,呼啸着冲上一道小坡,雪橇铲进雪中,一时间碎雪四溅。真正进入绿树成荫的林中之后,雪就少了很多,有些地方根本就没有雪。这时,雪地摩托车的底部在冰冻的地面上愤怒地“咔嚓”作响,因为一层稀薄的土壤和松针下面主要是岩石。他们正在往北而 去。
十分钟后,他们重重地撞在一块突出的岩石上。彼得一声惊呼,从后面翻了下来。格雷先生松开油门。发光体也停了下来,在雪地上原地盘旋。琼西觉得它的亮度已经减弱 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