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琼西在医院里(第8/9页)
“起来。”格雷先生说,他骑在车上,转过身来望着彼得。
“我起不来,”彼得说,“我不行了,伙计。我——”
彼得话音未落,又开始大叫着倒在地上,双脚乱踢,双手——一只已经烫伤,另一只已经残疾——也一阵乱 舞。
快停下!琼西喊着,你会杀了他 的!
格雷先生不理睬琼西,只是仍然像刚才那样,上半身扭转过来,不急不忙、无动于衷地望着彼得,任凭拜拉斯用力抓扯彼得的肌肉。最后,琼西感觉到格雷先生停了下来。彼得歪歪倒倒地站起来。他的一边脸上又新添了一道伤口,上面已经长满拜拉斯。他双眼发花,眼神疲惫,而且满眶是泪。他回到雪地摩托车上,双手再一次环住琼西的 腰。
抓住我的衣服,琼西低声说。格雷先生转身面向前方,重新启动雪地摩托车,琼西感到彼得抓住了他的衣服。不得打球,不得玩耍,对 吧?
不得玩耍,彼得附和着,但是声音很微 弱。
格雷先生这一次没问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发光体虽然变暗了,但速度仍然很快,正往北边飞去……至少琼西认为那个方向是北边。雪地摩托车在大树、丛生的灌木和疙疙瘩瘩的岩石间穿行,琼西渐渐失去方向感。从他们身后传来一阵持续的枪声。听上去好像有人在举行射火鸡比 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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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小时之后,琼西终于明白格雷先生为什么非要带上彼得了。这时,发光体已经越来越暗,变成一个惨白的暗影,最后熄灭。随着“砰”的一声轻响——仿佛有人戳破了一个纸袋——它消失了,一些碎石般的残留物掉在地 上。
他们正置身于一道长满树木的山梁上,周围渺无人烟。前方是一个银装素裹、林木繁茂的山谷;山谷的尽头绵延着一座座风化的小山,上面只有些乱生的荆棘丛,远远望去没有一丝光亮。天暗了,白天已经逝去,黄昏正在来 临。
你又一次害惨我们了,琼西想,可他感觉到格雷先生并没有惊慌。格雷先生松开油门,让雪地摩托车停住,然后就那样坐在那 儿。
北边,格雷先生说,但不是对琼西说。
彼得用疲惫而缓慢的声音大声回答:“我怎么知道北边在哪儿?看在上帝的分上,我甚至看不到太阳正从哪儿下山。而且我的一只眼睛完全完蛋 了。”
格雷先生将琼西的头转过来,于是琼西发现,彼得的左眼不见了,他的眼皮高高翻起,显出带着几分愚蠢的讶然神情,眼窝里长出了一小丛拜拉斯。最长的几根垂了下来,轻拂着彼得胡子拉碴的面颊。在他日渐稀疏的头发里,也纠结着一绺绺长势正旺的金红色拜拉斯。
你知 道。
“也许我知道,”彼得说,“也许我不想带你去那 儿。”
为什 么?
“因为我怀疑你想要的东西对我们其他人没好处,蠢货。”彼得说,琼西听了,一种不可思议的自豪感油然而 生。
琼西看到彼得眼窝里的生长物开始抽动。彼得大叫起来,并用手按住自己的脸。片刻之间——既短暂又特别漫长——琼西清楚地想象出一幅情景:那金红色的触角从彼得坏死的眼睛伸向他的大脑,然后像紧抓着一块灰色海绵的有力手指一样,在那里伸张开 来。
快,彼得,快告诉他!琼西喊道,看在上帝的分上,快告诉 他!
拜拉斯静止不动了。彼得的手从脸上垂下来,只见他脸上除了金红色之处外,已经变得煞白。“你在哪儿,琼西?”他问,“有我待的地方 吗?”
回答很简短,当然是没有。琼西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却知道他之所以能活到现在——保守住自我的最后一块硬核——似乎正在于他待在原地不动。他只要把门打开,也可能会永远消 失。
彼得点点头。“我想也是,”他说,接着又对另外那个人说,“伙计,你不要再折磨我 了。”
格雷先生只是坐在那儿,用琼西的眼睛望着彼得,没有做出承 诺。
彼得叹了口气,然后抬起严重烫伤的左手,伸出一根手指。他闭上眼睛,手指开始来回晃动,来回晃动。看到这里,琼西才差不多恍然大悟。那个小姑娘姓什么来着?是林肯霍尔吗?没错。他记不起她的名字了,但是这么别扭的姓可不容易忘。她后来也上了玛丽·斯诺学校,也就是“智障学院”,不过那时杜迪茨已经上了职业学校。而彼得呢?彼得总是有这种有趣的本事,能知道各种事情,但自从杜迪 茨——
琼西蹲在这个脏乎乎的小房间里,望着外面那个被人抢走的自己的世界,又想起了那句话——不过那根本算不上真正的话,只是零零星星的词语,但出奇地动 听:
彼得,你——看到——路线 吗?
彼得的脸上充满梦幻般的惊异神采,他回答是的,他看到路线了。当时他也正是竖起手指来回晃动,就像现在一 样。
手指停住,指尖还在微微颤动,犹如探测到水源的卜棒。接着,彼得指向一道山脊,那是车头此刻位置微微偏右的方 向。
“那儿,”他说,然后把手垂下来,“正北边。盯住那块大岩石,中间长了棵松树的那块。看见了 吗?”
是的,看见了。格雷先生转身向前,启动雪地摩托车。琼西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不知道油箱里还剩多少 油。
“现在我能下去了吗?”彼得的意思当然是说,现在他能否死 去。
不 行。
于是他们又出发了,彼得无力地拽着琼西的衣 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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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绕过大岩石,往前爬上那座最高山的山顶,然后格雷先生又停下来,好让他的替补发光体继续指点方向。彼得给了他指点,他们又继续前进,他们现在所走的小路朝着正北略微偏西的方向。天色越来越暗了。有一次,他们听到有直升机——至少有两架,也可能有四架——朝他们飞来。格雷先生强行把雪地摩托车开进一片茂密的矮树丛,任凭树枝抽打着琼西的脸庞,面颊和眉头留下鲜血。彼得再一次从后面滚下来。格雷先生关掉引擎,把已经陷入半昏迷状态并不停呻吟的彼得拖进最浓密的灌木丛中。他们在那里等着,直到直升机飞走。琼西感觉到格雷先生接触上了飞机里的什么人,快速浏览着他的大脑,也许是在核对那人了解的情况与彼得告诉他的是否一致。直升机朝东南边飞去了,显然是返回基地。于是,格雷先生再次启动雪地摩托车,继续上路。雪又开始下了。
一个小时之后,他们停在另一座山头上,彼得又从车上掉下来,这一次滚到了雪地摩托车的一侧。他抬起面孔,但是大半张脸已经不见了,遮掩在胡须般的真菌之下。他想说话,却无法出声;他的嘴被堵住了,舌头上长了厚厚一层拜拉 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