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奇兵(第7/9页)

吕氏连连咳嗽着,终于抬起流满泪水的面颊,哑着嗓子道:“不要动我的孩子们,东西……就在这里。”

她来到屋侧的多宝格前,移开一尊三彩花瓶,暗门开启,里面竟是个小小的密室。旁边那人喜出望外,一手持灯,一手推搡着吕氏走进密室。这密室也就三步的宽窄,堆得密密匝匝的全是鼓胀的麻布包,几乎没有空隙,两人只能待在门口。

那人忙问:“东西呢?”

吕氏朝最近的麻包努嘴:“你自己看嘛。”

那人狐疑地靠近麻包,从腰间抽出匕首往包上一捅,麻包破了个大口子,哗啦啦掉了满地的白色小豆子,随之散出股淡淡的辛辣味道。那人将手中的匕首掉过来直指吕丽娘的面门,喝道:“这是什么东西?你敢耍我!”

吕丽娘妩媚地露齿:“这是胡椒啊,大爷怎么认不出来?好东西呀。哈哈哈哈!”她突然爆发出凄厉的大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着,“证据,这就是证据……勾结突厥、积敛财富,到头来就换得这满满一屋子的胡椒,哈哈哈哈!多么可笑啊,扈大爷……你不觉得可笑吗?哈哈哈哈!”

“你这疯婆子,闹够了吧!”那人气急败坏地猛扑过来,突觉眼前一黑,脑袋上被人猛击一掌,紧接着胸口又被狠狠地踹了一脚,他吃痛不住,大喊着翻倒在地,刚想起身,双手已被牢牢地揪住,背上亦被沈槐的虎头攒金靴踏得无法动弹。

屋子里面刹那间灯火辉煌,地上之人惶恐地瞪眼望去,狄仁杰、孔禹彭面沉似水地站在中央。吕丽娘早已停下狂笑,双膝跪倒在地,磕头哀告:“罪妇吕丽娘有冤情上诉。”

狄仁杰点一点头,却转向孔禹彭:“孔大人,本阁建议还是由你先问一问这位心腹随从。”

孔禹彭早已气得面色铁青,颤抖着手指向扈随从,厉声喝问:“扈八!竟然是你!你什么时候和突厥勾结在一起的?又和杜长史夫妇有何牵连?快说!”

沙陀碛上漫天星光,苍穹璀璨。袁从英和韩斌跃马飞驰于无边无际的旷野之上,身后扬起一路沙尘,翻滚旋舞、直上云瀚。今夜的大漠上微风荡漾,远处起伏的沙丘就像身形巨大的鬼魅,驻守在这片死亡之地已历万年,以始终不变的冷漠目光,看尽日出日落、春去冬来、沧海沙野、生生死死。

阿苏古尔河已完全改变了模样。疾驰的马匹在波涛汹涌的河畔停下脚步,韩斌拍了拍炎风的肚子,真是好样的!从昨日中午在庭州刺史府的门前劫下袁从英,他们几乎一刻不歇地在奔跑,可是小神马炎风依旧精力充沛、神采奕奕。相形之下,袁从英胯下所骑的那匹马,是他们闯入沙陀碛之前从突厥牧人处夺下的,跑的路程远没有炎风长,却已累得通身大汗,连连喘着粗气。

月光静静地泼洒在阿苏古尔河上,天上的星星仿佛直接坠入河中,与粼粼波纹连接到一起。死般沉寂的大漠中,这里便是生命的源头。停驻河畔,韩斌犹豫再三,终于亮起嗓子问:“哥哥,这河里怎么有水了呢?”没有回答,他转过头去,偷偷瞥了瞥袁从英那如雕塑般沉静的侧影。

自从在并州遇到这个叫作袁从英的人,韩斌从来都没有怕过他。即使知道了他的身份是令人闻风丧胆的大将军,即使亲眼看到他身怀绝技、英勇善战,对韩斌来说,他就是那个第一次见面就被自己划伤了的傻瓜;那个为了保护自己几次三番豁出性命的家伙;那个一路西来始终照顾自己疼爱自己对自己言听计从的好哥哥……但是今夜,当韩斌从近旁这沉默的人身上感受到浓烈的寒意时,他头一次害怕了。

袁从英终于转过脸来,黑如曜石的双目盯牢韩斌,少年只觉得全身冰寒彻骨,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小声嘟囔:“哥哥……你怎么了?”

“你是偷着跑出来的吧?”

“我……”韩斌垂下脑袋,本来料想会挨骂,但从昨天开始他们一直疲于奔命,都没有时间交谈,韩斌心存侥幸,觉得这事儿已经过去了。

“回答我,是谁让你这么干的!”

韩斌吓坏了,他从来没有在袁从英的脸上见到过这样严酷和愤怒的表情,低下头紧紧揪住缰绳:“哥哥,我、我太想你了,担心你……”抬起头时,少年的眼眶里蓄满泪花,“哥哥,我错了。可你别生气了,我、让我帮你,我可以的!”

“你可以什么?”袁从英又是一声怒喝,指着阿苏古尔河,厉声道,“你知道我为什么来这里吗?就是因为你!否则我现在都可以到伊柏泰了!”

“啊?哥哥,我和你一起去啊?”

“胡说!我带你上沙陀碛已经是走投无路,昨天在刺史府前那么多人都看见了你,我怎么还能把你留在庭州?从现在开始你就给我老老实实地待在这里,哪儿都不许去!”袁从英的声音越来越暗哑,好像嗓子都被怒火烧坏了。

“我……”韩斌小声嘀咕着,悄悄抹了把眼泪。

袁从英只当他就范了,自言自语道:“这里现在有足够的水,后面的胡杨林也很茂盛,足够防狼了。现在就去土屋里看看,应该有吃的,你也会射杀小野物,哪怕在此地待上十天半个月都没有问题的。”他跳下马,疾步往河床上的土屋走去,韩斌紧跟在后面嚷:“哥哥,你别吓我,你要把我一个人扔在这里吗?哥哥!”

袁从英不理会他,几步来到土屋门前,突然停住脚步。韩斌跑过去,被袁从英一把揽在身后。当初袁从英把吕嘉的钢刀和弓箭全寄放在牧民家中,韩斌这小子机灵,这次倒给他一并带了过来,因此袁从英这时便手握那柄削铁如泥的宝刀,屏气凝神听了听土屋里的动静,一脚将屋门踹开。

屋门外引起袁从英注意的斑斑血迹,在屋中央变成一大摊。猩红的血泊中匍匐着一个人,全无动静,韩斌紧贴在袁从英背后,悄悄问:“哥哥,他是谁呀?他死了吗?”

袁从英深深地吸了口气,往前迈了一步,突然将钢刀扔下,双手抱起那浴血之人,颤抖着声音唤道:“武逊、武校尉……你、快醒醒。”

叫了好几声,那气息奄奄之人真的缓缓睁开双目,看见袁从英,武逊惨无人色的脸膛上居然浮现出淡淡的笑意:“袁……校尉,真的是你……”

“是,是我。”袁从英托起武逊的头,让他靠在自己的肩上,韩斌递上水袋,袁从英小心翼翼地端到武逊的嘴边,轻声问道,“武校尉,你怎么会在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

武逊让开水袋:“不用了……”这时袁从英才看到武逊身上几处致命的伤口,能够坚持到现在算得上是奇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