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天(第10/20页)

卡米尔点头又摇头,是的,又不完全是。

“一个女人……”

“死了?”

是,也不是,毕竟安妮还活着。卡米尔看着前方,像是眼前有一层雾气,眉头紧锁。

“没有……好吧,总之还没死……”

路易相当惊讶。他的部门一般不负责这类事件的,抢劫案不是范霍文警官的专长。与此同时,路易又像在对自己说,为什么不呢。他和卡米尔共事很久了,他能感觉出事态不妙。他表达惊讶的方式,是低头看他的鞋子(擦得发亮的克罗凯特-琼斯英国老牌手工皮鞋)和一个几乎不会被发现的微妙的低声干咳。这可以说是他能表达的最大情绪了。

卡米尔指指墓地,殡仪馆的入口。

“这一切结束之后,我希望你能调查一下。悄悄地……你知道,现在事情还没有交给我们……”卡米尔终于把目光转向他的助手,“我们需要抓紧时间,你懂吗?”

在人群里,他的视线搜寻着勒冈,并且毫不费力地找到了他。他不可能会看不见勒冈,他是个彪形大汉。

“好了,我们过去吧。”

以前勒冈做警察局分局长的时候,卡米尔只要动动小指头就能得到他想要的,而现在则麻烦多了。

在总检察官勒冈身边一摇一晃地走着的是现在的分局长米夏尔女士,让人不得不说的是,她简直是只呆头鹅。

14:20

小酒馆经历了它存在至今最为重大的时刻之一。这样的抢劫案,可以说是百年难遇的了,关于这一点,谁都不会有异议,即便什么过程都没看到的人也表示赞同。收集证词正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人们看到一个女孩,也有人说两个女孩,或者一个女人;有人说带着武器,有人说没有,她赤手空拳地在那里尖叫。这不是珠宝店的女老板吗?不,是她女儿!啊,是吗?从没听说她有女儿,你确定吗?一个劫匪留在车里,什么型号的车子?答案几乎涵盖了所有在法国能买到的外国汽车的品牌。

我默默啜饮着我的咖啡,这是我疯狂而漫长的一天里第一次停下来休息一下。

酒馆老板,长着一张让人看了就想揍他的脸,说估计被抢的数额在五百万欧元左右,不能更少了。不知道他是怎么估算的这个数字,但他似乎很确定。我真想给他递上一把上了膛的莫斯伯格枪,然后把他直接扔到街区最大的珠宝店门口,当他用枪指着营业员,然后回到他的小酒馆,他可以数数他的收获,如果他能得到他所以为的三分之一,他就可以退休了。这个蠢货,因为他根本不可能得到更多。

还有他们登上的车!哪辆?那辆!她简直是拦下了一头狂奔的水牛!他们是用炮筒袭击她了还是怎么样?大家从车说到武器,什么口径的枪都说过了,这让人不禁想对空放一枪,好让人们闭嘴。或者直接对着人群来一枪。

老板感到自己的重要性,果断地说:

“22号长来复枪。”

他说完便闭上了眼睛,对自己的专业性无比自信。

我想象他像个土耳其人一般被12号口径猎枪打爆脑袋,让我精神重新振奋起来。22号长来复枪,或者别的什么东西,顾客做证,谁都不懂那是什么。有这样一些证人,警察们可以好好自娱自乐了。

14:45

“但是……为什么您要管这个案子?”警察局分局长说着转过身来。

她好像绕着自己转了老大一圈:她有一个浑圆硕大的臀部,完全和身体不成比例。分局长米夏尔,四五十岁的样子,长着一张不可信的脸,一头黑发,皮肤白皙,两颗兔子般的大门牙,鼻梁上架着一副三角框眼镜,表明她是一个位高权重的女人,说话掷地有声。她看上去有一副好脾气(事实上,这是个难搞的女人),聪明绝顶(破坏力更是智力的十倍),但最重要的,也是最壮观的,是她那肥硕浑圆的屁股。那让人目眩的体积不禁让人想问她是怎么承受得了的。有意思的是,米夏尔警官(这个名字让人轻易就联想到那些下流卑鄙的玩笑)有一张相当柔和的脸,一反大家对她的了解:她毋庸置疑的能力,极为敏锐的决策力,赫赫的战功。她是那种比手下员工都要勤奋操劳十倍的长官,并且乐意把自己看成领头羊。卡米尔去参加她的就职仪式时,他就清醒地意识到,除了家里的讨厌鬼嘟嘟湿(这是他养的一只小母猫,性情有点歇斯底里,他很宠溺它),如今又在办公室多了一个讨人厌的女人。

所以她问:“为什么您要管这个案子?”

在有些女人面前,人们很难保持冷静。警官米夏尔靠近卡米尔,非常近。她说话的时候总是这样。她皮质扶手椅般的庞大体格和范霍文的短小身材形成鲜明对比,夸张得像在演美式喜剧,但这种荒诞对这个女人并没有造成任何影响。

两个人面对面站着,堵住了通往火葬场的道路。他们是最后入场的。卡米尔这时候正拼命往里挪动。因为就在他提出他的请求时,总检察官勒冈就从他们身边经过,他是卡米尔的密友,前分局长(抢椅子的游戏,一个升为副局长,另一个变成了分局长)。然而,大家都知道,卡米尔和勒冈比朋友更亲密,卡米尔是勒冈所有婚礼的证婚人,这是个相当重要的职责,勒冈刚刚和他的第二任妻子结了第六次婚。

分局长米夏尔,刚刚被提名,她还需要“谨慎行事”(她喜欢这些陈词滥调,并且善于稍加创新),她要分析利弊,再开始她的“新官上任三把火”。当她上司的朋友对她有所请求,当然,她得想一想。尤其,现在他们是最后入场的了。她必须好好想想这个请求,但众所周知,米夏尔有着活跃的思维,她总爱炫耀自己可以迅速做出决定。葬礼主持人从他们一进房间就注意到了他们。会议马上就要开始了,他穿着一身十字军战服般的制服,一头金发已经有些褪色,身材看上去像是个足球运动员。入殓师已经不像他们以前的模样了。

这个问题——为什么范霍文想处理这个案子?——这是卡米尔唯一花时间准备了的问题,因为事实上这是唯一的问题。

抢劫大约是上午十点开始的,现在还不到下午三点。在莫尼尔长廊的现场,技术人员结束了调查,同事们结束了第一轮的证词取证,但这个案子还没有分配下去。

“因为我有个耳目,”卡米尔说,“已经安插好了……”

“您早就听说了这个案子?”

她夸张地瞪大了眼睛,卡米尔立刻想起那些肖像画里怒目圆瞪的日本武士。她想说的是:“您这是说完了没有呢?”她最喜欢这类表达。

“当然没有,我之前什么都不知道!”卡米尔几乎要叫起来了。(他很有说服力,在这幕小短剧里,让人真的会相信他知道自己在讲什么。)“我不知道,”他继续说道,“但我的线人,我不确定他知不知道……”他有点焦虑不安,可能是因为燃烧的炭火。(范霍文相当确定这个米夏尔喜欢这样的场面。)这时候他很配合……如果她不好好利用就太遗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