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天(第9/20页)
卡米尔这时候突然顿住了,一种本能反应。
因为范霍文,这本就不是一个常见的姓氏,在警察圈子里就更罕见了。更何况,卡米尔是那种让人过目不忘的警官:不仅仅是因为他的短小身材,也是因为他的个人经历,因为他的名声,因为他去世的妻子伊琳娜,因为他曾经的丰功伟绩,因为这一切。对于不少人来说,他就像是那种“电视上才能见到的”人。在几次重要露面中,那些摄影师喜欢抓捕他猎鹰般犀利的眼神和他闪闪发光的脑袋。但范霍文,警官,电视,这一切辅助信息并没有任何帮助,女警员居然还请他拼写他的名字。
愠怒过后回想起来,这种无知对卡米尔来说可能是这一天里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好消息了。
“您是说樊尔文?”女警员又执着地问了一遍。
卡米尔回答:“是的,就是这样。樊尔文。”
然后他把樊尔文拼写了一遍。
14:00
人性就是这样,一起事故,众人围观。只要有一个警车旋闪灯,或者有一点血痕,就一定有人围观。而这一次,围观的人格外多。可想而知,毕竟是巴黎市中心的一场抢劫,加上枪击。况且在市中心的集市,人本来就多。
理论上来说,道路封闭了,但这不影响行人从人行道上通行。命令是只让这一片的居民通行,但没有用,所有人都借口自己是居民,因为大家都想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警车、卡车、技术员、摩托车,全都聚集在香榭丽舍大街。人群从两端会聚过来,两个小时时间,从协和广场到星形广场,从马勒泽步大街到东京宫,全部都封闭了。想想自己能够造成这么大的场面,也是让人心潮澎湃。
对着一个从头到脚流着血的女人开了几枪后,携着价值五万多欧元的珠宝坐着越野车绝尘而去,显然,再次回到现场难免会让你“追忆似水年华”般的思绪万千。当然,也不是太令人不适。当事情有所进展时,人总是身心轻盈的。乔治-弗朗德林街上的一家小酒馆,就在莫尼尔长廊的出口。绝好的位置。那边也有骚动!大家聚在一起讨论不休。很简单,大家什么都看到了,什么都听到了,什么都知道。
我很谨慎,远离出口,我待在酒馆最深处人最多的地方,隐没在人群里,静静听着。
真是一群蠢蛋。
14:15
秋日的天空就像是为了迎合这个墓地而上了色。人山人海。这就是在职公务员的优势,总是有一队一队的代表团来参加葬礼,很快就挤满了人。
远远地,卡米尔看到阿尔芒的亲属们:他的妻子,他的孩子们,他的兄弟姐妹。他们穿着简洁,毕恭毕敬,肃穆中流露出悲伤。他不知道在现实中如何打比方,但整个氛围让他想到一个十七世纪基督教贵格派家庭。
四天前,阿尔芒的死让卡米尔痛苦万分,但同时也让他解脱。几个星期又几个星期以来,卡米尔每天去看他,照顾他,陪他说话,即便他可能什么都听不到或者理解不了。卡米尔只是远远地向阿尔芒的妻子点头示意。这样一场漫长的折磨之后,所有要说的话都已经说了。对阿尔芒的妻子和孩子,卡米尔再没有什么话可说了,他甚至可以不用出席,他已经再也没有什么可以给予阿尔芒了。
很多东西把阿尔芒和卡米尔两人相连。他们是一同入的职,这种年轻时期的牵连,在两人的青春都差不多耗尽时,显得越发可贵。
还有,阿尔芒是个抠门到病态的家伙,这点不可否认。在这方面,没有人能想象他能做到什么程度。他向花钱,甚至更彻底地说,他向钱,发出了誓死的抵抗。卡米尔忍不住要把阿尔芒的死视作资本主义的胜利。倒不是说是这种吝啬把他们牵连起来,而是他们俩身上都有种极其微妙的东西,似乎有一种义务要和比他们强大的东西对抗。这可以说是一种残疾人之间的同情感。
他所有的痛苦都证实了,卡米尔是阿尔芒最好的朋友。
自己对于别人来说处于怎样的位置,这是种极为强烈的联系。
如今,他以前团队的四个成员里,卡米尔是这片墓地中唯一一个活着的,这让他有种五味杂陈的感觉。
路易·玛利亚尼,他的助理,还没有到。不用担心,他是个有责任心的人,他会准时到的。在他的文化中,错过一个葬礼,就好像在餐桌上打嗝一样,不可想象。
阿尔芒,他是因为食管癌而去世的,没什么可多说的了。
剩下一个马勒瓦勒,卡米尔已经多年没有再见到他。被派来警察局之前,他是一个出色的新兵。路易和他是好兄弟,尽管阶层有所不同,但他们差不多同岁,性格互补。追溯到那次劫难:杀死卡米尔妻子伊琳娜的凶手,也是马勒瓦勒审问的。他倒不是特意想去做,但他还是做了。在当时,卡米尔可能会亲手杀死那个凶手,眼看就是一场天大的悲剧。但在伊琳娜死后,卡米尔的勇气被彻底击碎了,绝望吞噬了他,再然后,这就毫无意义了。
所有人中,他最思念阿尔芒。和他一起,范霍文警官从人们的视野中消失了。这次下葬,开启了这段一度摧毁他生活的故事的第三篇章。没有比这更脆弱的了。
路易赶到的时候,阿尔芒的家人已经开始进入火葬场。一身珍珠白的雨果博斯礼服,时髦优雅。“你好,路易。”路易没有回答“您好,老大”,因为卡米尔禁止他这么叫他,他说他们不是在演电视剧。
卡米尔经常问自己的问题,对他的助手来说更为合适:这家伙为什么会在警察局干?他出生在一个比“相当富裕”还富裕一点的家庭,此外,他非常聪明,一路念的都是顶尖的贵族学校。但不知为何,他就这么进了警察局,拿着和小学教师一样的微薄收入。说到底,路易还是一个浪漫主义者。
“最近好吗?”
卡米尔点头示意——还不错。但显然,这并不是真的。他的很大一部分自己还留在医院的病房里,陪伴着半麻醉的安妮,等待着各种X光、扫描仪的检测。
路易看了看他老大,点点头,发出一声“嗯”。这是个极其细腻的男人,在他身上,“嗯”相当于他在捋刘海,右手一下,左手一下,对他来说是一种完整的肢体语言。这个“嗯”清楚地表达了:你看起来心不在焉的,一定有别的什么事。
而且这件事居然比阿尔芒的死还让他心烦,一定是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我们被卷入了一件抢劫案,是今天早上发生的,在八区……”
路易怀疑这是不是刚刚那个问题真正的答案。
“抢劫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