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第15/29页)

他突然很想打给安妮,就这样,没有理由,就像是害怕要解决这件事却不靠她。他想对她说,安妮……

而他意识到她可能不叫安妮。在他的意识中,所有这个名字所代表的东西都可以扔掉了,卡米尔不知所措,他连她的名字也失去了。

“您没事吧?”接线员问。

嗯,没事,卡米尔做出忧虑的神情,当想改变话题时,这样做是最有效的。

“她的档案,”他问,“她的医疗档案在哪儿?”

安妮是前一天晚上逃跑的,所有的东西都还留在楼上。

卡米尔表达了谢意。到了楼上,他仍旧不知道该怎么办好这件事,一点主意都没有。于是他踱了几步来整理思绪。在走廊的尽头,离那个原先的小候诊厅、而现在不知道被改造成什么大厅的地方还有几米,当时就是在那里面,他和路易当场想出了案情的第一要点。

他看着门把手慢慢压下,门扭扭捏捏地打开,像是一个孩子要出来了,既害羞又害怕。

这个所谓的小孩,比起和幼儿园来说,其实离退休更接近:出现的是于贝尔·丹维尔,大老板,部门主管本人,雪白的头发翘在头上,好像刚刚把卷发夹子取下来一样。他见到卡米尔的时候脸红得像朵牡丹。照常来说这里是不会有人的,这个厅不通向任何地方,不做任何用途,没有人会来。

“您在那儿干吗呢?”他问道,又生气又蛮横,随时准备咬人的样子。

您呢?这是他最想问的问题,但这不是一个好回答,他便装出迷路的样子。

“我迷路了……(更听天由命一点)我在走廊里走反了方向。”

手术师的脸由红转粉,没那么尴尬了,表情也恢复了正经的模样。他清了清嗓,然后以坚定的步子走进走廊。他走得很快,就好像急诊室刚刚召唤他了一样。

“您现在跟这里没关系了,警官。”

卡米尔小跑跟上,他处境不妙,鉴于他只能在情况允许的条件下尽量快地思考对策。

“您的证人昨晚离开医院了!”丹维尔医生继续说着,语气仿佛是针对他个人的指责。

“我也了解到了,是的。”

卡米尔想不到别的出路,他把手伸进口袋里,拿出手机并松开手,它掉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就像一声家庭变故的警报。

“妈的!”

丹维尔医生已经在电梯旁了,他转过身来,看见警官背对着他跪着,正在捡起手机的零件。真是个蠢货。电梯门开了,他走了进去。

卡米尔捡起他完好无损的手机,一边装作在胡乱拼装零件,一边原路返回,走向小厅。

时间一秒一秒地流逝。一分钟了。他犹豫要不要进去,有什么东西在制止他。又过了几秒。他肯定是搞错了。他等着,什么也没发生。算了,他准备往回走,但并不是什么也没发生。

门又开了,这次是迅猛地被拉开了。

从里面出来的女人显示出一副很忙的样子,是佛罗伦丝,那个护士。轮到她脸红了,看见卡米尔的那一刻,她的厚嘴唇画出一个完美的圆形,一秒钟的迟疑后一切都太晚了,她已经没有任何机会分散别人的关注。动作体现了她的尴尬,她把一缕头发挽到耳朵后面,边看着卡米尔边把门重新关上,所带的平静是故作的、刻意的,就像在说——我是一个在工作中的女人,忙碌而又专注于我的工作,我没什么好自责的。没有人会相信的,就算她自己也不信。卡米尔本来绝对不需要占这种便宜,他从不这样行事……他非常痛恨这样,但他必须这样做。他直勾勾地盯着她,歪着头,给她施压,我不想在你们干你们的小事情的时候打搅你们,我很懂分寸,明白吗?他看起来好像就在等护士和丹维尔医生完成他们的小事情时,在走廊上成功地完成了手机游戏的闯关任务。

“我需要弗莱斯提尔女士的档案。”他说。

佛罗伦丝走入走廊,但没有加快步伐,不像丹维尔医生不由自主就加快了。她没有多少抵抗,也没带一点恶意。

“我不知道……”她开口说道。

卡米尔闭上眼睛,他无声地请求对方不要逼他说出这样的话:我要去找丹维尔医生谈谈这件事,我觉得……

他们已经到了办公室。

“我不知道……那档案是不是还在那里。”

她一次都没有转向过他,她打开了挂档案的大抽屉,然后毫不犹豫地抽出弗莱斯提尔的档案,一个大大的文件夹装着扫描件、X光片和诊断报告,把这些给第一个这样要求的人,就算是一个警察,对一个护士来说也是很严重的事情……

“我会在下午结束的时候让你接受法官的问询,”卡米尔说,“这期间,我可以给你签一个收据。”

“不,”她赶紧说道,“我想说的是,如果法官……”

卡米尔拿了档案,谢谢。他们互相看着对方。对他来说痛苦的,不安到极点的,不仅仅是因为用卑鄙的手段从一个人身上榨取信息,他没有任何权利这样做;还因为他理解了她。

理解了,这厚厚的嘴唇,展现的不是保持青春的欲望,而是无可辩驳的对感情的需要。

13:00

穿过栅栏,走上林荫道,在面前出现的是一栋粉色的建筑,头顶上是高大的树木,让人可能会觉得自己到了一座名流宅邸,却很难想象在这些窗子后面,尸体被排列成行后被切割。这里,人们给心脏和肝脏称重,锯开头骨。卡米尔把每个地方熟记于心,他讨厌它们。这是一些卡米尔喜欢的人,雇员们、工程师们、医生们,尤其是尼古扬。他们之间有不少共同回忆,坏的、可怕的回忆,这建立起了他们的联系。

卡米尔能自由出入,他分别向人们微微致意。他感受到这里有一种克制的氛围,也感受到了传闻已比他先一步到达这里。他从那些迟疑的微笑、犹豫伸出的双手中感受到了这一点。

尼古扬永远都是老样子,谜一样的人,无法了解。他比卡米尔稍高一些,体形一样瘦。上一次他微笑时,是1984年了。他握了握卡米尔的手,听着,慎重地看着给他的档案。

“就一眼,没事的时候看看。”

“就一眼”,意思是:我需要你的意见,我有疑虑,你来说,我什么也不说,我不会影响你,而且如果你能快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