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第19/29页)
他走出林荫大道,在玫瑰园露天咖啡馆坐下,就在拉菲特市郊路的拐角。与其让时间白白流逝,不如干点事情。当人感觉正在跌落的时候,无所作为会让人送命。
卡米尔看了看手机,什么也没有。
现在是下班时间。他抿着咖啡,眼睛从杯子上露出来,看着匆忙的路人穿过街道,互相打招呼,互相微笑,或者,已经很焦虑的那些人则冲向地铁站。形形色色的人。他的目光捕捉到一个年轻男子的侧脸,把它与活在记忆中的某些侧脸联系起来;或者落在这个男人的肚子上,那肚子鼓鼓的,不加掩饰;或者那矮胖而微微驼背的女孩的身形,还很年轻呢,手臂上悬着一个手提包,不涉及欲望,不涉及愉悦,而是因为一个女孩应该有一个包。如果留心过久的话,生活会把卡米尔刺得遍体鳞伤。
突然,她出现在布鲁街的街角,停下来,小心翼翼地驻足在离人行道四十厘米的地方,穿着藏青色的外套,那张脸庞出奇地像霍尔拜因的画作《家族群像》里的人,只是没有斜视。就是由于脑海中的这一对照,卡米尔会对她记得很清楚。她过马路的时候,他已经推开了通往露天咖啡座的大玻璃门,走出咖啡店,然后在红灯旁等她。她表现出了小小的停顿,眼神表达出了好奇和一种隐约的不安。卡米尔的外形经常造成这种效果,况且他还盯着她。不过她还是往前走了,就这么从他身边经过,就好像她已经把这人忘记了。
“不好意思……”
她转过身并俯视着他。根据卡米尔的估计,她有一米七一。
“我很抱歉,”他说,“您应该不认识我……”
她好像想说认识,但没有开口。她的微笑比起目光来说没有那么忧伤,但也有着同样亲切而痛苦的音调。
“您是……莎华女士?”
“不是,”她挤出一丝宽慰的微笑,“您应该搞错了……”
但她留在原地,明白对话并没有就这样结束。
“我们在这里碰到过一两次。”卡米尔重新开口说。
他指着十字路口。如果顺着思路走,他将会进行冗长的解释,取而代之,他拿出手机按了一下。那个女人凑过来,好奇他在干什么,想知道他要做什么。
他之前没发现收到了一条来自路易的短信。短信很有节制:“指纹:ISP。”
ISP,也就是警方系统里搜不到。安妮的指纹没有被录入。此路不通。
在卡米尔面前是一条走廊,两边的门一扇一扇相继关闭,一个半小时之后,最后一扇门,最重要的那一扇,他从来没有想过会关闭的那一扇,也将轰然关上,那就是他职业生涯的门。
卡米尔将在经历一段漫长而羞辱的程序之后被警察局扫地出门。现在由他来决定他是否要这样。他告诉自己他没有选择,同时清楚地知道,选或者不选,都是一种选择。在旋涡之中,他已经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这旋涡令人害怕。
他重新抬起头,那个女人一直在那儿,好奇而关切。
“对不起……”
卡米尔又低头操作手机,关闭一个界面,打开另一个,弄错了,重来,点进联系人目录,然后终于把显示着安妮头像的手机展示给女人看了。
“您是和她一起工作?”
这实际上已经不是个问句,但女人的脸色亮了起来。
“不是,但我认得她……”
她很高兴能为人服务,误会也消除了。她在这个街区工作超过了十四年,她以这样在路上擦肩而过的方式认得了无数人。
“有一天在路上,我们打了个小招呼。从那以后,我们再碰见的话都会互相问好,不过我们从没在一起说过话。”
“一个难缠的女人。”安妮这样说过。
18:35
安妮决定不再等了。不管发生什么,随便吧,等得太久了。而这栋房子现在已经让她害怕了,就好像当夜幕降临时森林会把她吞噬。
在卡米尔家,她又重拾她以前的那类驱邪的行为。比如说今晚,为了不招来厄运(好像对她来说还有更糟糕的事情会发生似的),她不开灯。要辨明方向,她打开楼梯平台的小夜灯就够了,开关就在楼梯下面。它照亮了被子弹打得支离破碎的台阶,卡米尔曾在那儿驻足良久。
他什么时候回来并当面唾骂我呢?安妮自问道。
她不想再等了。离目标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候,这是不理智的。但对她来说难以忍受的正是等待目标的达成。马上离开。
她拿起手机拨通了出租车公司的电话。
嘟嘟湿在甩脸色,它会好的。它只要明白卡米尔现在没脾气去照顾它的脾气,它就会乖乖跑开。曾经,卡米尔幻想过有一个暴脾气的当家女人,一个让人头疼的女人,她每天把家务打点得直到家具底部都照顾到,并为他煮味同嚼蜡的马铃薯吃。作为代替,他养了这只叫作嘟嘟湿的猫,但这几乎也是一样的。他很喜欢它。他会抚摸它的脊背,为它打开一个罐头,并把它放在窗台,让它观察着运河上的活动,运河就在建筑物的下方。
他接着走进浴室,小心地摆弄着垃圾袋,以免灰尘散到房间里,然后他把捆着的档案夹拿到客厅的矮桌子上。
嘟嘟湿在窗台上盯着他看,像是在说“你不该这样做”。
“有别的办法吗?”卡米尔回答。
他打开档案夹,然后直接拿出装有照片的大信封。
第一张是一张很大的、有点过曝的彩色照片,图像是一个被开膛的身体的残骸,断掉的肋骨穿过一个又红又蓝的囊状的东西,可能是一个胃囊和一个被切下的女人的乳房,上面带着无数的咬痕;第二张照片上面是一个女人的头,从身上割下来,而且脸部被钉在了墙上……
卡米尔站起来,走到窗边调整自己的呼吸。不是因为这些图像比他职业生涯中遇到的那么多的变态杀人的图像看上去更难以忍受,而是,这些图像从某种程度来说是他的。这对他来说是最亲近的,也是他永远要保持距离的。他看了一眼运河,爱抚着嘟嘟湿的背。
他好几年没有打开过这个档案夹了。
故事开始于一具被分尸的女人的尸体,是在库尔布瓦的一个居室里发现的。而故事是以伊琳娜的死结束的。卡米尔回到桌子旁。
他必须翻到档案夹的最后,快速找到他想要的,并迅速把它合上,而这一次,不再把它关在房间的阁楼里……他突然意识到,在蒙福尔,他连着几个月睡在这个档案夹旁而没有想过它,甚至昨晚也没想过。那时安妮在他怀里蜷成一团,他整晚都握着她的手,试着让她平静下来,而她则一直辗转反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