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第20/29页)

卡米尔浏览着一沓相片,随机停下。这张展示了一具尸体,也是一个女人的。实际上,是半截下半身尸体。左边大腿有一部分的肉被挖去,留下了一个大大的疤,已经变黑,一条从腰部直到阴部的很深的伤口。从它们的姿势猜测,两条腿在膝盖的位置被弄断了。在脚趾上,警方凭借墨水印取到了一个指纹。

这是布伊松的头几起杀人案。

所有的凶杀,在最后都通向了对伊琳娜的杀害,但当然,在卡米尔看到这些犯罪现场的时候,他完全猜不到会是这样。

接着是一个年轻女人,卡米尔记得很清楚,玛丽斯·佩兰,二十三岁。布伊松用锤子砸死了她。卡米尔略过了这一张。

然后是那个娇小的外国女人,被勒死的。当时警方花了一段时间查明她的身份。他们发现她的男人叫布朗歇或者布朗夏尔,名字记不清了,但卡米尔则一如既往,能清晰地回想起他的脸:白色的头发零星散布,带有眼屎的眼睛让人看了总想给他递上纸巾,薄得像刀片一样的嘴唇,粉色的脖子渗着汗珠。那个女孩子浑身布满了淤泥,尸体是被挖泥机粗暴地倒在河岸上的。她之前就被丢在了这里面。布朗歇感到一阵突如其来的同情,而因为有十来个人正在桥上看着这一幕——布伊松一秒也没有错过这场演出——他用自己的外套盖住了女孩裸露的尸体。卡米尔情不自禁地翻阅着照片,从外套下面露出来的那个女孩白皙的手,他画过二十次。

快停下,他对自己说,干正事。

他抓起一大摞文件,但偶然是一定会发生的,实际上并不存在什么偶然:他看到了格蕾丝·霍布森的照片。那个案件距今已经好多年了,但他还是记得原文,基本上连一个标点也不差:“她的尸体有一部分被叶子覆盖。她的头和她的脖子呈现出一个奇怪的角度,好像在试图听什么。在她的左太阳穴那儿他看见一颗痣,她曾认为这颗痣会坏了她的运气。”来自苏格兰的威廉·麦尔文尼的小说节选。这个女孩子被强奸了,而且是从后面。她被发现的时候所有衣物都还在,除了一件。

够了,卡米尔不想再继续看了。他两手拿着档案夹,把它完全倒转过来,然后从后往前翻。

他不想碰巧看见伊琳娜的照片。他无法直视那些照片,永远也不能。她死后几分钟,他看见了自己妻子的尸体,只瞥见一刹那,就连晕过去的时间都几乎不够。之后就什么也没有了,只剩下这一张照片留了下来。在档案夹里还有各种各样别的档案,有来自司法鉴定部门的,有来自法医部门的,他从没有看过,一张都没有。

他找的不是这些。

在他漫长的杀手生涯中,布伊松从不需要任何帮手。他工作有条理得可怕。但为了杀掉伊琳娜,为了使他的杀手之路在一个足够瞩目的休止符上达到完美——杀掉范霍文警官的妻子——他需要掌握很准确、很可信的信息。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是从卡米尔自己身上得到了这些信息。他是从与卡米尔有直接联系的身边人,从他团队里一个成员那儿得来的。

卡米尔回到现实,看一眼手表,拨出电话:“你还在办公室吗?”

“我吗?是的……”

路易敢说出一句这样的话来,很罕见,简直是在指责了。他的不安表达为一个轻笑。卡米尔只有二十分钟的时间赶到总督传唤他的地方,然而从他说的第一个字开始,路易就明白他离这场会议很远。非常远。

“我真不想麻烦你,路易。”

“您需要什么呢?”

“马勒瓦勒的档案。”

“马勒瓦勒……让-克劳德?”

“你还认识别的叫这个的吗?”

摆在卡米尔前面的是一张照片,从伊琳娜的死亡相关文件中取出来的。

让-克劳德·马勒瓦勒,一个高大的小伙子,块头很大但也很敏捷,曾经是柔道运动员。

“我希望你把所有关于他的事情都转给我。发到我的私人信箱。”卡米尔补充道。

照片是他被逮捕的时候拍的,上面是一张充满肉欲的脸。他该有三十五岁了,或者还要老一点点。卡米尔永远搞不清别人的年龄。

“我能知道他在其中有什么关系吗?”路易问道。

因为给布伊松提供了情报,所以在伊琳娜死后,他被逐出了警察局。他当时不知道布伊松是个杀手,这不是一次主观上的共同犯罪,陪审团的审判考虑到了这一点。只不过伊琳娜死了。卡米尔想把他们两个都杀了,布伊松和他,但他从不杀人。直到今天。

马勒瓦勒是这起案子的核心,卡米尔知道。他重新组织了从一月的四人抢劫到莫尼尔长廊事件这整段故事,他唯一不知道的,是这些和安妮有什么关系。

“你把这些材料收集起来要很久吗?”

“不会,都是容易到手的。我需要半个小时。”

“好吧……我还要你保持可以联系上的状态,路易。”

“当然。”

“也再看看值班表,你可能需要人手。”

“我吗?”

“还有谁呢,路易?”

卡米尔以这种方式告诉路易他出局了,这对路易是一个打击,没有人能明白为什么。

在这段时间内,很难想象五楼会议室里面发生了什么。勒冈躺在扶手椅里,用手指轻轻敲着桌子同时克制自己看表的冲动;在他的右边,副局长米夏尔被夸张的一大摞的文件遮住了脸,她在光速浏览这些文件,在上面签字、画下划线、画上划线、写注释,整个态度都在说明她是多么富有执行力的一个女人,一秒也不浪费,完美的掌控者……他妈的!

“我得挂了,路易。”

剩下的时间,卡米尔就在长沙发上把嘟嘟湿放在膝盖上等着。

档案夹又合上了。

他仅仅是用手机对着让-克劳德·马勒瓦勒的图像拍了一张照片,然后就把所有文件散乱地塞回档案夹里,扣上了橡皮带。他甚至把它摆在了入口,或者不如说是出口。

一个在巴黎,一个在蒙福尔,卡米尔和安妮都坐在半明半暗之中,等待。

因为显然,她没有叫出租车,她拨出后立即就把电话挂断了。

她一直知道自己不会离开。光线还是来自小夜灯,安妮躺在长沙发上,手里拿着手机,时不时地看一下,确认还有多少电,或者有没有人打电话来而她没有听到,又或者看看显示网络强度的信号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