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危在旦夕(第3/5页)

他气喘吁吁的声音在冰天雪地里回荡。 

他想着马车里贵婉的笑靥和他俩的对话。 

“你太悲观了。难道这是你看到的最后一场雪?” 

“今生而已。” 

忽然,天空里绽放出无数焰火,一束束明亮璀璨的光芒不停地划破黑夜,这是庆祝巴黎国际会议的顺利闭幕放的烟花。 

资历平猛然想到了贵翼。 

凭自己一己之力,如何对抗工部局巡捕房和上海警察局,何况他们还有武器。他看看手表,已经是晚上九点了,怎么办?怎么在有效的时间里通知到最有能力解决危机的人? 

资历平的手摸到了口袋里那枚粉红色发卡,他有主意了。他倏然掉头,反方向跑去,直奔交叉路口指挥车辆的交通警而去。 

“您好,警官。我是巴黎国际会议中国代表团的随行翻译,我的汽车车胎爆了,我运气坏透了,没办法,我得马上赶到闭幕酒会去,我的长官在等我,请您一定帮忙。”资历平从口袋里掏出两百法币塞到警察手上。 

很快,他被送到一辆汽车上,畅通无阻地赶往会场。 

优雅的莫扎特第四十交响曲、十二平均律的音乐奏响,巴黎国际会议闭幕酒会上,花香鬓影,名流云集。 

贵翼修长的手指间夹着一只雪茄,面带微笑地用流利的英语跟各国代表们谈话。 

“贵军门对眼下的国际局势有何高见?”英国代表说。 

“如今日本入侵我东三省,狼子野心,面目狰狞。我认为,于今之计,应该以国家利益为重,集中国家力量,打击侵略者——” 

“贵国内阁总理汪先生通权达变,善策方略,个人认为,汪先生提出的‘分党’比蒋先生提出的‘清党’手段更为高明。” 

法国代表点头附和,说:“我向来不主张暴力革命。” 

“德国正在大量扩充陆军,西欧的局势也是一触即发,在战争的阴影下,增强国力,团结对抗,才有可能重建国际新秩序……”贵翼侃侃而谈。 

众人点头。 

一名服务生端着酒具过来,对贵翼说:“贵军门,刚才有人送了封信给你。”

贵翼有点诧异。 

他从服务生手上接过一封信,有礼貌地跟两位代表示意自己要离开一下。他走到一边,打开信封,里面只有一个粉红色的发卡。 

看着那熟悉的发卡,贵翼脸上露出微笑,嘴里嘟囔了一句:“小调皮。”他顺势把发卡的背面翻过来看,果不其然,上面有一行红色小字母。 

“sos”。 

国际摩尔斯电码“救命”! 

触目惊心! 

贵翼变色! 

他像一股旋风一样冲进酒会人群,撞倒了二三人,他一把拽住那个服务生,厉声问:“人呢?” 

服务生手上的托盘被撞飞,吓得瞠目结舌。 

“什么、什么人?” 

与此同时,一直躲在门口,发现贵翼神情有异的林副官也冲到了贵翼身边。 

贵翼质问服务生:“送信的人。” 

“怎么了?怎么了?”林副官转对服务生说,“你说话啊,爷问你话呢。” 

房间里一下安静了,连音乐都停止了,众人此时此刻的目光都聚焦在贵翼身上,有人窃窃私语。 

服务生哆嗦着说:“我、我不知道,我、我是,有一位先生叫我把这封信送给您。” 

“什么时候的事?” 

“半个小时前。” 

贵翼一下揪住那服务生的衣领:“那你为什么现在才给我?” 

“我、我突然拉肚子……我、我……” 

“你!!” 

服务生突然想起来了,大声地:“他说,他在香榭丽舍大街等您!” 

贵翼一下放倒服务生,服务生趴在地上大声咳嗽着。贵翼大跨步往外走,林景轩快步相随。 

法国代表关心地追上来,问:“贵军门,发生了什么事?” 

“我妹妹……”贵翼想说,“出事了。”可是话到口边,他却说:“不能有事!” 

每个人在相同事件、相同时间里所感受到的状况各不相同。他们所感觉所经历所描述的只能是他自己认定的“事实”。 

贵婉如是; 

“凶手”如是; 

资历平,如是; 

贵翼更如是。 

所有参与“贵婉事件”的人皆如是。 

但是,事实,或者说“真相”并不如是。 

香榭丽舍大街,深夜。 

一辆装饰豪华的马车驶来,一路街灯明亮,车轮嘎嘎吱吱碾压着碎雪,车速减缓,在一所粉色玻璃花房前停下。 

贵婉裹着大红色的披风从花店里走出来。 

路灯下,她背影纤细,步履轻盈。 

风雪中,她下意识地回望了一下远方。 

马车的车帘被雪风吹开一角,贵婉仿佛千钧重担霎时放下,脸上露出恬静的微笑。 

她朴素的笑容里,有生死相许的激情和义无反顾的壮烈。 

而此时此刻,对面的一座洋楼上,有人持长枪对着贵婉,瞄准器随着女人的身影上下移动。 

“嘭”的一声枪响,枪声很闷,枪口像是包了什么布。 

贵婉被马车上的人一枪爆头。 

她脸上带着的笑容显得十分凄美、诡异,她没来得及吭声,扑地栽倒在雪地里,大红披风瞬间飘落,宛若一地鲜血飘散。 

洋楼上,前来抓捕“烟缸”的蓝衣社特务王天风当场懵了,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马车“嗖”地一声飞驰而去,王天风骂了声“见鬼”。 

“咣当当!”花店的门板飞起来,带着一股强而有力的冲击力量,有人从里至外,破门而出。粉色的玻璃窗瞬间被震碎了,碎片飞溅,像倾泻的玻璃花。 

王天风迅即调整枪口,对准从花店破门而出的人,不止一个,目标是两个。 

接下来的场景却是王天风始料未及的。 

大雪中,阿诚只穿了一件雪白的衬衣,双手背铐,栽倒在雪地里,他几乎就跪在女人的尸体旁。明楼穿着一袭黑色皮衣,手持*,狠狠地将枪口戳在阿诚头上。 

一枪当头,杀气腾腾。 

鲜血,鲜血提醒着阿诚,“烟缸”牺牲了,自己直面的是惨烈的死亡陷阱。 

一阵寒风吹下一阵雪珠,砸在阿诚的头上,颈上,冰凉,彻骨的寒。他眼前是两道凹纹,平行线般的车辙,那是凶手留下的唯一印迹。 

他必须勇敢,必须坚强,他要活下去。 

他唯一的罪名就是出现在“烟缸”的住所,他是共产党嫌疑犯、“烟缸”的同党。 

单薄的衬衣经不起风雪的侵袭,阿诚冻得瑟瑟发抖,他在雪地里打战,活像被押赴刑场的死囚,被鲜血吓得魂飞魄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