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6
不速之客的三日谈
气温一日比一日高起来,临街大树,投下的影子也一日比一日深起来。
从青奈里出来,沿着十字街向东走,整整走了一个小时,我才到了久沐城中。
久沐并不是个车水马龙的地方,来往行人少见行色匆匆。可越是这样,我越觉得人人都在打量着我。
在临街的三家书店门口徘徊了一阵子,我挑了一家客人最少的钻了进去。店主是个中年女人,正趴在桌上打盹。三三两两学生模样的孩子,扎堆站在一起,凑在新出的那几本漫画前叽叽喳喳。
我在门口站定,大略扫了下书店的布局,然后直接向放着热销小说的书架走去。
书架不高,只有五排。我先扫了下底层的两排,虽然摆在了畅销小说的书架上,但早已是三四年前的旧书;中间两层的小说,看着倒还新鲜;最高层的,便是些国外译本,包装精美,但书名译得古怪又骇人,光看名字便没有读下去的冲动。
心里有了底,我便从上往下,在第二排的书架上开始找起。手指还没划多远,便停住了。墨绿色的封面上,几个夸张而诡异的明黄色的人体交叠着,就是这本书——《野泽的妖怪》。
我四下张望了一下,并没有人注意到我,便揣着书,快步奔向收银台。被我叩桌面的声音弄醒后,女人睡眼惺忪,脸上带着几分不情愿的怒气。接过我递上的零钱后,她没好气地把书丢在袋子里,从桌后扔给了我。
刚跨出店门,我身后便传来女人尖利的喊声:“不买就别给我乱翻!”
我扔掉了书的包装袋,将书紧紧揣在怀中,一路快走。直到看见青奈里院中的梧桐树树冠时,方才松了口气,放慢了脚步。
进屋后,我换了身没有汗气的衣服,抹了把脸。然后我坐在书桌前,翻开了《野泽的妖怪》。
它还未被出版的时候,我便看过书稿。但当时匆忙,只看了一部分。如今它已出版成书,捧在手里,心境竟还是那般相同。
妖怪的故事我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可妖怪的结局呢?
我拆了塑封,直接翻到了最后一章。
“野泽的妖怪消失不见,小城恢复了秩序,曾极力捍卫着小城规则的他,心中怅然若失。英雄的身份曾是妖怪给予,如今妖怪不再出现,他也不再是什么英雄。
“妖怪,到底去了哪里……”
这结局只寥寥数语,却出人意料。我以为,他笔下的妖怪会有个烈火焚身的惨烈结局,可为何是这样?突然,脑海中想起了那夜奇怪的无声电话。难道是他打来的?
正想着,手机又是一阵振动。
老人的信又如期而至。刚好我的心绪正复杂,这信来得太是时候。我将《野泽的妖怪》锁进抽屉后,匆匆扯开了信封。
老人这次的来信很简短,只是寥寥几句回复,内容如下。
己生:
你好,我并不是什么超能力的人,只是一个有着职业病的公寓管理员。至于我的故事,你会在恰当的时候知道的。
我依旧耐心等待着你的故事,同时,也与你一同等待着你最喜欢的季节。
自杀公寓管理员
看后,我将这张纸放到之前夹着来信的笔记本中,然后,抽出了第二部分信纸。依旧是厚厚一沓纸,虽然还没读,但心里却莫名地充盈起来。
第一个故事:不速之客的三日谈。
~ 1 ~
渡慵懒地攀在窗沿上晒着太阳,偶尔一阵风,吹得满屋尽是草香花香。
“这天儿眼瞅着就要热起来了。”我站在窗边,看着那些微风中摇晃的色彩。话音刚落,门便响了,声音轻缓。
今天来的人,四十岁左右,穿着一身麻布衣衫,气质很儒雅。若不是头上星星点点的白发出卖了他的年龄,看样子倒像是刚过而立之年的某位成功人士。
我点头示意男人坐下,抽出登记簿,推到他的面前。
“请您按照提示填写您的个人信息,这是笔。”
男人没有看我,扫视了一圈屋子后,便低下了头,没了言语。
江婆抖了抖手中的抹布,冲我点点头后,便走出了屋子。
我看着眼前默不作声的男人,提高了声调,又一次说道:“您好,请您按照提示填写您的个人信息。”
男人像是此刻才听到我的声音,迟缓地抬起头,盯着我看了许久,才提起了笔。登记簿上的信息他只填了最基础的部分,剩下的他只是仔细地看了一遍。从他登记的信息看,他叫王一, 四十五岁。
填好后,男人将登记簿推到我的面前,我俯身抽出一张房卡。
“这是您的房卡,出门右拐,就是楼梯间。”
男人接过房卡,又一次环视了屋子一圈,没有说话,站起身向门外走去。
我起身朝着他的背影说道:“来生愿我们不要再见面。”
门被男人随手关住,我仔细地辨别着空气中传递过来的声音。男人上楼的脚步声、轻缓的步调,而后是同样柔和的关门声。一切归于平静,了无声息。
我将自己放倒在靠背椅上。手心不知怎的,竟沁出一层薄汗。
他或许是个哑巴,不要想多了,我暗自安慰自己。
渡依旧攀在窗沿上,舒服地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 2 ~
因惦记着昨日那位奇怪的客人,今天一早我便去了接待室,等江婆送下房卡。
听到门响的动静,我心头竟莫名一紧,江婆今日收拾得可真快。
门里的人抬高声音说:“请进。”
我推开门,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我的面前,竟是昨天那位奇怪的“哑巴”客人。
他这次倒是轻车熟路,不等我开口,便拉开面前的椅子坐了上去。
我有些茫然地望向他,不知该怎么开口,只是皱紧了眉头,默默地盯着他。
男人抬头,正面迎上了我的目光。短短的一个晚上,像是又苍老了几岁。他同样紧皱的眉头,倏地却舒展开来,冲着我笑了笑,然后开了口:“您好。”
原来不是位“哑巴”,我吃了一惊。
“请您原谅我,我昨天真的很绝望,也很害怕,所以没有开口讲话,还望您见谅。”
“没关系,如果您放弃自杀,直接从后门离开就好。收拾房间、递交房卡的事情,我来做就好。”
我好像理解了男人在一夜之间老了几岁的原因。毕竟在生死之间彷徨犹疑了一夜,所经历的痛苦与纠结是无法想象的。
“您放心,放弃自杀的客人,我们会划掉他在登记簿上留下的所有信息。”我一边翻着登记簿,一边向男人说明。
男人却突然伸出右手,飞快地压在登记簿上。他手指纤长,皮肤很白,青色的血管在阳光下散发着冷冷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