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7
人格分裂的姑娘
之前打来的那个电话,一连回拨几次,都处在关机状态。
我从抽屉里,拿出那本《野泽的妖怪》,又将结尾重新读了一遍。突然,脑子灵光一现,想到手机邮箱中,曾留着一位编辑的联系方式。
编辑姓穆,长期负责己生的稿件。我虽是真正的作者,但与这位穆小姐的交情也只停留在这封短短的邮件上。若不是当时他醉酒,也不会让我直接与编辑对接。还好前几日没有一时心慌,清空了手机里全部的邮件,不然真是要与世隔绝了。
想了片刻,我敲下一行字:有关于作者己生的事情,想与您详谈。
写到这儿,我停了下来,吸了一口气,小心地留下落款:真正的己生。
邮件到达对方信箱时,手机发出“叮”的一声脆响。
此后一个小时,我几乎是满心虔诚地期待着这位穆编辑的回信。然而,过了晌午,手机依旧没有半丝风吹草动的痕迹。正在内心焦灼之际,老先生的信及时送至。
己生:
你好,很高兴收到你的来信。
信中你说,你已经在尝试着勇敢面对生活,并热切期待夏日的到来。你都不知道,我有多久没这么开心了。
想到可能以后你将不再需要我的故事,我有些失落。但起码现在,我依旧会坚持讲下去,直到你所谓的“审判”彻底结束。希望你能够不再以“怪人”自居,而是成为真正的己生。
依旧希望,今日的故事你还能喜欢。
自杀公寓管理员
怎么会不再需要?如果我真的能以己生的身份生活,那您的故事,将会成为我的缪斯,给予我无限的灵感与想法。若我能用自己的方法,将您的故事记录下来,讲述给更多人,该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
我心里虽是如此设想,但至今还未联系上穆编辑,还不知事情会向怎样的方向发展,现在竟开始痴人说梦。想到这儿,我又拿起手机看看,依旧没有什么喜人的消息。
大概编辑会以为我只是个冒名顶替己生的神经病,然后一笑而过吧。我的心里顿时沉了下去,强迫自己开始读信。暂且将这些问题抛到脑后吧。
第一个故事,老人的标注:这是她的故事,也是她们的故事。
~ 1 ~
江婆推门进来的时候,渡正不识趣地拨弄着江婆早晨刚刚插好的五瓣梅。怕它又挨骂,我急忙挡在它前面。但这依旧没逃过江婆的眼睛。
出乎我意料的是,江婆并没有生气,而是压低了声音:“你快上楼看看那位姑娘,不大对劲儿。”
楼上的姑娘,江婆一提,我便记起她来。
那个姑娘黑发披肩,穿着及踝的白色长裙,肤色很白,人很瘦,像生病一般憔悴。进门后,她几乎没有开口,沉默着填完登记簿后,就上了楼。
在自杀公寓待久了,我发现越是沉默寡言的人,求死的决心越强。在这里,生命的垮塌,从来都是唏嘘一声。越是说得热闹、哭得难过的客人,越有可能会转身下山。所以见女孩子这样,我也没多言。目送姑娘上楼后,我便没再留心注意楼上的动静。
现在江婆这般紧张,难道是撞见了什么惨烈异常的景象?
我随江婆一前一后上了楼,推开女孩儿的房门。
阳光洒了一地,女孩端端正正地坐在椅子上,背冲着我们。黑发依旧垂顺,服帖地披在身后。长裙落地,像是身沐霞光的天使。
可走近一看却发现,长发之下,女孩的双手被一副手铐牢牢地缚在椅背上。隐约可见,她白皙的手腕上,硌出了显眼的瘀痕。
“姑娘,你这是要做什么?”江婆在我身后问着。
女孩并不作声,依旧是两眼放空,望着窗外的艳阳。
“刚才就是这般模样,不理人。你试试吧。”说完,江婆提溜起趴在我脚上的渡,转身下了楼。
我看看女孩,走到旁边的床上,坐了下来:“想一直这样下去?”
女孩不说话,像是点头一般,轻轻地晃了晃脑袋。
“自杀公寓不会干预客人在楼上的一举一动。你若一直这样,我们也不会上来照顾你。”
依旧是一阵沉默。
~ 2 ~
太阳越发晃眼,见此情景,我起身替女孩拉上了窗帘。
“不要。”骤然发声的女孩,嗓音嘶哑。
“我喜欢阳光。”
“晒太阳的地方多的是,何必待在这里?”
“只有这里没人干扰,我才能赎罪。”
“用这种方式?”
“当初席睿比我惨烈百倍。”
“如果您执意如此,我便不多嘴了。但以这种方式结束生命,您起码还得等上几天。如果不介意的话,我可以陪您聊聊。”
女孩的眼神飘过来,上下打量着我。
“聊?聊什么?聊我如何逼死席睿吗?”
“如果你愿意,我都可以。”
许是没料到我会如此回答,女孩愣了一下。随后,她的身子慢慢软了下去,像是累了一般,轻轻靠在了椅背上。
“可我不愿意啊。”
说完,女孩闭上了眼睛,睫毛打在脸上的阴影,微微发抖。
“席睿没有病,不过是身体里住了两个他,这是病吗?为什么一定要去看心理医生呢?我可以好好照顾他的啊。
“两个席睿我都喜欢,一个温柔得像猫,喜欢在太阳下听歌,写字,我难过的时候,会一直静静地陪着我;另一个虽然脾气急了些,但是在我害怕的时候,永远会一把将我揽在身后,他自己挡在前面。两个席睿都这么好,为什么只能选择一个呢?”
女孩像是在问我,又像是在问自己。她说完这些话,就像耗尽了她大部分的力气。
之后沉默了很久,她才又懒洋洋地开了口:“医生说,席睿的人格分裂很严重。两个席睿彼此不相容,在相互争夺主人的位置。如果不及时加以干预,席睿会被自己杀死。我原本以为这话是大夫危言耸听,却没想到,一语成谶。
“席睿不仅走了,而且走得惨烈。他将自己绑在了餐椅上,之后打开了煤气阀。
“他的心理医生说,这代表有分裂人格的人崩溃了。他们共居一个身体,但却水火难容。最后,只能在极端痛苦中,毁灭自己。说到底,是我害了他。”
话音落下,女孩朝我转过头:“他最难过的时候我没能陪在他身旁,现在只能用这种方式补偿他。我要让他知道,他所经历的痛苦我一样经历过;他所承受的折磨,我也正在承受。等我再与他相见的时候,他一定不会怪我了吧。你说,对不对?”
女孩笑得决绝,也笑得凄惨:“你这里没有瓦斯罐,这也一定是命运的安排。席睿是在报复我,他要让我走得更加痛苦。这样,他才会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