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第4/7页)

“你要买《斯德哥尔摩形势》吗?”

奥莉维亚将手伸进衣袋,掏出那张五十克朗钞票,然后把它递了过去。与此同时,她仔细打量着对方的脸。他接过钞票,接着将找回的零钱和一本杂志递给奥莉维亚。

“谢谢。”

奥莉维亚接过对方递来的杂志和零钱,心里正在酝酿自己想问的问题。

“你是汤姆·斯蒂尔顿吗?”她还是脱口而出了。

“我是,怎么了?”

“可你的身份牌上写着‘杰利’。”

“我的全名是汤姆·耶斯佩尔·斯蒂尔顿。”

“噢,这样啊……”

“你为什么问这个?”

奥莉维亚快速从那名男子的身旁经过,然后再次走进了超市的旋转门内。她站在几分钟前已经来过一次的大厅里,让自己略显急促的呼吸稍稍平息下来。她转过身去,看到门外的男子正将剩余的杂志塞进一个破旧的双肩背包,看起来马上就会离开这里。奥莉维亚慢慢地回过神来,她再次走出旋转门,跟在那个男子身后。他走得很快,她慢跑了几步才赶上了他,可他并没有停下,于是她冲上前去挡在他的面前。

“怎么了?你还想买些杂志吗?”他问道。

“不是的。我叫奥莉维亚·朗宁,我是警察学院的学生。我想和你谈谈关于海滩谋杀案的事情,就是发生在诺德科斯特岛上的那起案件。”

眼前这名沧桑邋遢的流浪汉只是默默地转过身去,径直走向街道的中央,一辆正好经过这里的汽车猛地一个急刹才没有撞上他。头发油亮的司机将手伸出窗外,比画了一个下流的手势,可他依然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似的继续往前走。奥莉维亚待在原地,站了许久,刚才她感觉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完全看不出任何反应。她就这样看着他越走越远,最后在拐角处消失不见了。由于她在街边站得笔直,又一动不动,以至于一位过路的年长绅士觉得自己不得不关心一下她的情况,于是他略带迟疑地开口了。

“你还好吗?”

奥莉维亚的感觉怎么可能好呢,简直就是糟透了。

奥莉维亚回到车里,努力让自己振作起来。这辆车停在一家大型综合超市旁边的停车场里,而她刚才就在这家超市的门口遇见了曾负责调查诺德科斯特岛谋杀案长达十六年之久的人。

他就是从前的侦缉总督察汤姆·斯蒂尔顿。

可他的身份牌上怎么会写着杰利?

他究竟是如何从斯蒂尔顿变成杰利的呢?

据她导师所说,斯蒂尔顿是全瑞典最优秀的谋杀案侦查员,在瑞典警界的历史上,他是晋升速度最快的一位。然而,今天他却在贩卖《斯德哥尔摩形势》,而且还露宿街头。他的身体状况非常糟糕,以至于奥莉维亚得付出极大的努力才能说服自己——那人真的是汤姆·斯蒂尔顿。

他的确是汤姆·斯蒂尔顿。

当她在国家图书馆查阅跟海滩谋杀案有关的资料时,看到过不少斯蒂尔顿的照片,其中有一张老照片是他在贡纳尔的家里拍摄的。她被那张照片中斯蒂尔顿热情洋溢的表情所打动,她还注意到斯蒂尔顿的长相颇有特色而且极富魅力。

不过他现在已不再是从前的模样了。

他的体质下降了不少,从而使他的外表不再具有个性,甚至那双眼睛看上去就像死去了一般。他瘦弱的身体勉强支撑着一个留着长发的脑袋,整个人看上去极不协调。

但他的确就是斯蒂尔顿。

起初,当她从他身旁经过时,某种一掠而过的感觉告诉她:这是自己在哪里见过的人。她走进超市以后,心里开始琢磨:他是汤姆·斯蒂尔顿吗?不可能吧。他是……接下来她再次走出门去,打量着他的脸。

鼻子。眉毛。嘴角下面有一道显而易见的疤痕。

没错,就是他。

可是现在他已经消失不见了。

奥莉维亚在座位上扭动了一下身子,她身旁的座位上放着一个笔记本,里面写着跟海滩谋杀案有关的很多问题,而这些问题都是她想请当年负责调查此案的人来回答的。

那人是汤姆·斯蒂尔顿。

一名无家可归的流浪汉。

此时此刻,这名流浪汉正坐在加拉湖边,他背上的双肩背包还没有取下来。以往他有时也会坐在这个离小木屋不远的浓密灌木丛中,这里相对比较安静,还能看到湖水从一座老旧的木桥下潺潺流过。

他从身边的灌木上扯下一根树枝,将上面的树叶撸掉,然后将树枝尽可能深地伸到湖水里。他在浑浊的湖水中搅动着那根树枝,湖水似乎也因此而更加浑浊了。

他感到很不安。

并不是因为自己被人认出来了,尽管这也是他不得不去面对的事情。他的确是汤姆·斯蒂尔顿,而且他并不打算改名换姓。让他不安的原因是那名挡在自己面前的讨厌女孩所说的话。

奥莉维亚·朗宁。

他记得这个名字,而且记得非常清楚。

“我想和你谈谈关于海滩谋杀案的事情,就是发生在诺德科斯特岛上的那起案件。”

斯蒂尔顿觉得自己跟从前的生活之间隔着非常遥远、难以逾越的距离,然而有一个词组却能使得这段距离迅速缩减到微乎其微的程度。

那就是“海滩谋杀案”这几个字。

它听起来倒是轻描淡写的,他心想,一片海滩和一起谋杀案。不过,他本人从不称其为海滩谋杀案。他认为那是他所调查过的谋杀案中最令人厌恶的案件。在他看来,该起案件总是跟报纸头条联系在一起的。作为警察,他总是明确而又具体地将其称为“诺德科斯特岛谋杀案”。

这案件迄今尚未破获。

至于奥莉维亚·朗宁为什么会对“诺德科斯特岛谋杀案”感兴趣,这不在他考虑的范畴之内。她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但是她好像往他的精神躯体里放入了一只虱子,令他备受搅扰。她将他目前的生活撕开了一个口子,而他过去的生活就从这个口子里涌了出来,这令他非常不安。他并不想这样被搅扰,不想被自己的过去搅扰,也绝不想被那已经搅扰了他差不多有十八年之久的事情再次搅扰。

杰利将树枝从湖水中拉了上来。

***

示威游行者聚集在马格努森世界矿业公司总部对面的人行道上,他们手里拿着印有各种标语的横幅:马上离开刚果!掠夺者!停止雇用童工!……一小群警察站在游行队伍附近,以防事态进一步恶化。夏日的细雨纷纷落在斯韦亚大道上,也落在示威游行者和警察身上。

在奥洛夫·帕尔梅广场边的一面墙上斜倚着一名老年男子,他观察着眼前的示威游行者,留意着他们手中的横幅,同时还翻阅着他们发放的小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