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哥斯达黎加境内有很多休眠火山和死火山,也有一些随时可能喷发的活火山,阿雷纳尔火山就是极为活跃的火山之一。它的喷发是蔚为壮观的自然现象,尤其是在夜晚,岩浆顺着已有的沟道往下流,整座火山看上去就像被闪闪发光的巨大章鱼触须给包裹着,与此同时还有灰黑色的滚滚浓烟直冲云霄。如果你能透过飞机上的椭圆形舷窗看到这一幕场景,那么此趟旅程真的很值得了。

阿巴斯·法西对火山喷发完全不感兴趣。而且,他很怕坐飞机。

甚至可以说是非常惧怕。

他不知道原因何在,也从来没有什么合乎道理的解释,不过每次当他坐在一万米高空的薄薄金属机舱里,就会觉得自己正处于恐慌的边缘。还好,只是在边缘而已,他还可以掌控自己,但他必须克制内心的恐惧。由于他不喜欢用药物或酒精来麻醉自己,所以每次乘坐飞机的经历都令他备受折磨。

无一例外。

当他走进圣何塞机场的入境大厅时已经是精疲力竭,全仰仗着与生俱来的棕黄肤色,才使得他看起来不至于像一具刚从地里挖出来的尸体。来接他的是一个正在吸烟的年轻男人,后者手里举着一块牌子,上面写着:阿巴斯·法西。

“我就是你要接的人。”阿巴斯用一口流利的西班牙语对他说。

他们很快就进到了那个年轻男人停在机场外的黄绿色小轿车里。这个男人在方向盘后面坐定之后,才回过头来同阿巴斯说话。

“我叫加西亚,是一名警察。我们要去马尔派斯。”

“在去那里之前,我们先去圣何塞大街三十四号,你知道那条街在哪里吗?”

“我知道,可是我接到的指令是我们应该直接开车去……”

“我临时把指令更改了。”

加西亚看着阿巴斯,阿巴斯也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从斯德哥尔摩出发,途经伦敦和迈阿密,最后来到圣何塞的长途飞行令阿巴斯受了不少罪,加西亚也能从对方的脸上看出这一点。阿巴斯重申道:“现在我们去圣何塞大街。”

加西亚把车停在一栋破旧房屋的外面,这里的周边环境也不太宜人——熟知本地情况的加西亚在驱车来这里的途中事先已经将这一点告诉过阿巴斯了。

“我不会花太长时间的。”阿巴斯说完后,转身走进了一扇破旧不堪的大门,继而消失不见了。

加西亚再次点燃了一支香烟。

阿巴斯慢慢打开小盒子的盖子,里面放着两把狭长的小刀,它们是马赛的供应商为他特别订制的。盒子是由一名面色苍白的瘦削男人带给阿巴斯的,他负责将登机时不能随身携带的特殊物品在阿巴斯所抵达的目的地先准备好,然后按约定的时间、地点交付给阿巴斯。交付时间可以提前约好,但交付地点是临时而随机的,这样比较安全。

这一次的交付地点就在圣何塞大街三十四号。

他们彼此已经相识很久了。

因此当阿巴斯向这个面色苍白的男人额外索要几个特殊器具——阿巴斯知道他一定随身带着这类物品——的时候,他并没有拒绝。借助一台迷你显微镜,他在刀锋上安装了用以维持平衡的器具。

这可是事关生死的重要器具。

“谢谢你!”阿巴斯说。

他们乘坐渡轮登上了尼科亚半岛,随即又马不停蹄地驱车赶往马尔派斯,一路上两人交谈甚少。阿巴斯已经知道加西亚得到的指令其实是来自瑞典警方,确切地说是来自梅特。加西亚此行需要充当瑞典来的“代表”的专职司机,而且要低调行事。关于阿巴斯来这里的目的,加西亚只问了一次。

“是为了一名失踪的瑞典人。”

除此之外,阿巴斯便没再多说什么了。

黄绿色汽车的所经之处扬起了滚滚尘土,通常沿海公路很少有这么干燥的。

“马尔派斯到了!”加西亚说。

马尔派斯村看起来跟先前汽车经过的沿海村落差不多,这里离大海只有一步之遥,一条狭窄干燥的公路两旁分布着几栋房子。这片区域没有所谓的中心地带,甚至连交叉路口都没有,就只是一条布满尘土的直路而已。汽车停稳后,阿巴斯一个人下了车。

“你在车里等我。”他对加西亚说。

阿巴斯开始沿路寻访。他拿着一个小塑料夹,里面放着两张照片。其中一张是诺德科斯特岛受害人的照片,另一张则是丹·尼尔逊。

此人的真名是尼尔斯·文特。

马尔派斯很小,寻访工作很快就完成了。只需沿着这条直路走到头,然后再原路返回即可。这里没有酒吧,山腰上有几家关着门的餐馆和零零星星的小旅馆。阿巴斯去了这几处地方,却连个人影也没见着,于是他朝海滩走去。在海滩上他遇见了两名正在玩巨蜥的小男孩,巨蜥在沙地上挣扎着,发出了低沉的奇怪叫声。阿巴斯知道小孩子的耳朵和眼睛都非常敏锐,很善于捕捉来自外界的各种信息,起码他自己小时候是这样的,这种特质帮助他在马赛的贫民窟活了下来。他在其中一名男孩的身边坐下,让他们看丹·尼尔逊的照片。

“他是那个大个子瑞典人!”男孩高喊道。

“那你们知道这个大个子瑞典人住在哪里吗?”

“当然知道。”

太阳已经西沉,整个马尔派斯陷入了黑暗中。如果没有这两名小男孩的帮助,他也许不会看到这座几乎隐藏在树丛中的式样简洁的木制房屋。

现在有他们带路,一切都不同了。

“就在那儿!”

阿巴斯顺着男孩所指的方向,看到了那座不太起眼的木屋。

“大个子瑞典人就住在那屋子里吗?”

“是的。不过他现在没在那里。”

“我知道。他去瑞典了。”

“那你是谁呢?”

“我是他侄子。他想让我来帮他取他忘在房子里的东西。”

加西亚的车缓缓地跟上来了。现在他下了车,走到他们身旁。

“这是他的房子吗?”加西亚问道。

“是的。来吧。”

阿巴斯给了两名小男孩每人一百克朗,并感谢他们提供的帮助,可是两名男孩却待在原地不肯走。

“现在你们可以走了。”

他们仍然一动不动,于是阿巴斯又给了他们各自一百克朗。他们对他表示了感谢,然后很快跑开了。阿巴斯和加西亚走进大门,来到房子跟前。阿巴斯猜测房门应该是锁着的,事实果真如此。他看着加西亚说道:“我把地图忘在车里了。”

加西亚微微笑了笑。他是想让我回避吗?没问题。加西亚走到汽车那里等了一两分钟,待他看到房子里的一盏灯亮起来之后,便再次返回房子跟前,阿巴斯从里面为他打开了房门。先前阿巴斯只花了很少的时间就设法撬开了一扇窗户,然后将手伸进去打开了后门,昏暗的天色为他“私闯民宅”提供了很好的掩护。声音也在帮忙,周围陆续出现了各种动物的叫声,有鸟类、猩猩的叫声,也有从阿巴斯所不认识的灵长类动物喉咙里发出的声音。很快地,这里从一小时之前的寂静无声变成了热带雨林特有的纷繁嘈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