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第3/4页)

“韩冰是特务?这......这……怎会是这样?怎么会是这样?”陈国华愣怔着自言自语,“为党舍生忘死奋斗了一辈子,到头来居然是个特务?就冲这一点,你跟谁说理去?妈的,这以后还能相信谁?”

和江百韬一样,韩冰也是在军统成立之前打入我方内部,所以在军统秘密档案中,根本不可能找到她的痕迹,这也是郑耀先为何迟迟查不出“影子”的主要原因之一。

胃部传来火热的灼痛,捂着小腹闭目凝神,郑耀先乞盼那最后时刻的来临。韩冰拧开瓶塞给自己斟满一杯,随后又是一饮而尽。

“不对!这酒里没有毒!”骤然睁开双目,死死盯住韩冰,“不可能!不可能!依你的性格,绝对不会放弃自杀!”

“你判断失误了,对吗?”韩冰惨然悲笑,“可我赢了,我的判断是准确的!”

“准确什么?”

“如果你爱我,就决不会眼睁睁看我死去,宁愿自己喝下毒酒,也要调换杯子,是这样么?”

无言以对……

“可我在杯中,根本没下毒,我怎会忍心让你死?呵呵!直到现在我才明白,老人说过的话还是很有道理:干我们这一行儿的,感情就是个多余。”说着,脸上泛起一层幸福的樱红,“我赢了,至少到最后,终于证明你是真心爱我,虽死无憾了……”

“嗯?”郑耀先摘下墨镜,独目中满是狐疑。

抓捕人员一拥而进,将二人团团围在当中。韩冰的呼吸逐渐急促,头也越垂越低,直至点到桌面:“给你留个谜题:这毒到底在哪儿……”

郑耀先惊呆了,目光向酒瓶艰难地移去……“我猜到了……想不到临死前,你我还要再斗一把……”

晓武抓起酒瓶闻了闻,随后摇摇头,低沉着嗓音说道:“是山埃,量很大……”

“韩冰!!!”一把搂住爱人,鬓发如霜的郑耀先已是老泪纵横,“你这是何苦呢?为什么要走这条路?就算坐牢,由我陪你便是!一辈子守在一起,没有国民党,也没有共产党,只有……你和我……”

“为了……我的……信仰……”缓缓睁开眼睛,神志迷离的韩冰,徐徐吐出一句话,“三……民……主……义……”

“三民主义……三民主义……主义……主义……”默默重复这几个字,郑耀先的精神行将崩溃。一方被单掩住遗体,在抓捕队员将她抬起的一刻,他呆愣着,一口鲜血将满桌菜肴喷得黯然失色……

“师父!”

“老郑!”

“老郑……”

枯瘦的身躯向后慢慢栽去……

郑耀先不知道自己是何时清醒的,当他再次睁开双眼,窗外响起《东方红》的报时音乐。晓武站在值班室,正在和医生争论着什么,看样子,他的情绪格外激动。

医院还是当年那座陆军医院,病房也还是曾经的病房,只是守在他身边的人,已不再是肝胆相照的徐百川。

街道上依旧川流不息,没有人向病房望上一眼,也不会再有谁登上小山,冲医院方向庄严地敬礼。人世间的是是非非、恩恩怨怨,就此浓墨一笔勾。

“师父,我要带您去北京,”神情落寞地走进病房,晓武怅然说道,“您的病……最好是去北京治疗……”

“你看着办吧,”点点头,望着窗外那万道霞光,郑耀先犹豫着,嗫嚅问道,“到了北京,你能让我去看看升旗吗?”

“师父,您已经不是囚犯了,这点小事不用和我商量。”

“那好吧……”自嘲地笑了笑,他有些不好意思,“这么多年来,我已经习惯了……”

“对了师父,钱部长要见您,”看看师父的表情,晓武鼓足勇气又道,“还有徐百川,他现在是政协委员,一直都在打听您的下落。”

郑耀先没说话,怔怔的,不知在想些什么。当夜,他从病房悄然失踪了……

就在大家四处奔走,苦苦寻找他下落时,郑耀先来到江边,登上宝儿当年殉难的礁石,眼望滔滔东逝的江水,不由悲从心来,泪如雨注:“老陆,宝儿……”一阵含悲带血的凄述,就此泣不成声,“你们看到了吗?我完成任务了……三十多年来,我没辜负组织的期望……终于完成了任务,可是……你们都在哪儿呢?都在哪儿呢?”

波光粼粼涛声依旧,回答他的,只有江面上那低沉的汽笛声……

郑耀先失踪的消息传到了北京。老钱接到晓武的电话后,只是淡淡说了句:“不用着急,他丢不了,既然答应来北京,就肯定会来。你还是回来吧,小李这边又哭又闹,邻居们都快受不了了。”

“可我师父……”

“先别管你师父,赶紧回来。对了,有件事我要通知你:关于你的病退申请,组织上已经批了。以后在家要多陪陪小李,唉!算是对她的补偿吧。”

“好……”撂下电话拄着拐杖,晓武惆怅地走向飞机……

当他回到位于东城的家中时,京城已是华灯初绽。屋里乱得不成样子,小保姆龟缩在角落瑟瑟发抖,披头散发的小李直勾勾盯着门房,待听到钥匙在锁孔里转动这才转怒为喜,苍白的面颊上总算涌出一层血色。

晓武拎着菜篮站在门口,先是看看遍地的狼藉,又瞧瞧迎面扑来的妻子,鼻子忍不住阵阵泛酸。

“你跑不了,再也跑不了!”死死攥住丈夫的手臂,小李哀求道,“我不闹了,你别丢下我好么?”

“我不会丢下你。”

“骗人!你净骗人!”摇着头,小李万般委屈,“每回你都说不丢下我,可是一转眼,你就给我喂安眠药。我不吃药了行吗?那药很苦的……”同样是年过半百,可小李的性格,却永远固定在二十年前,那场突如其来的政治运动中。

含着泪,颤颤巍巍跪倒在妻子面前,晓武痛不欲生泣道:“从明天开始,你……你不用吃药了,我……我已经退休了!”

“退休……”含着手指,疑惑地瞧着丈夫,她始终不明白这些人,到底什么地方出了问题。其实奋斗在安全战线上的人就是这样:一辈子,为了一个信念,便注定要放弃很多。

仲秋过后的北京,已透出浓浓的寒意。郑耀先按照地址走进中央某部机关大院,当他突然出现在老钱面前时,瞧着他那身打扮,老钱忍不住落下眼泪:一身破旧卷毛的灰布中山装,裤子上还缝着补丁,眼见寒冬将至,可在他双脚上,居然还穿着一双夏天的旧凉鞋。

“组织上不是给你补发过生活费吗?”

“墨萍、宝儿和老陆的坟都需要钱……”

“那你怎么不向组织申请?”

“国家有困难,我不能给国家添麻烦……”

含着泪,从郑耀先手中接过红宝石戒子,老钱哽咽得无法自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