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金王马殿臣(中)(第6/13页)

马殿臣吃饱了睡得踏实,一夜无梦,这一觉直睡到日上三竿。爬起来揉了揉眼睛,觉得酒意未退,不过心里明白过来了,觉得自己多有叨扰,待要拜别老头儿告辞离去。

老头儿却说:“既然来了,何不多住几日,我这里前院后院、楼台亭阁,谈不上雅致,却还有几分景色,轻易也不来外客,我陪你走走转转,吃饭饮酒,岂不快哉?”

马殿臣心想也罢,反正无处投奔,既然这老头儿执意挽留,不如在这儿多住几天,有吃有喝的倒也不错。简单地说,马殿臣一连住了十天,饮酒吃鸡,到处闲逛,简直是神仙般的日子,之前哪里享过这样的福?不但不想走,还和那老头儿相处得挺好,聊得也投机。后来一个头磕在地上结成八拜之交,老头儿说得好:“咱俩之间不能按岁数论,常言道英雄无岁、江湖无辈,既然你我二人对脾气,这便是天大的缘分,以后便以兄弟相称。”

这一日清晨,马殿臣还没睡醒,老头儿过来找他,说要出门办一件事,少则三天多则五日便可回来,嘱咐马殿臣不必担心,已经安排好手下的使唤人伺候他吃喝。马殿臣是客随主便,把老头儿送出门外,扭身刚要往回走,老头儿突然叫住他说道:“贤弟,你住在这里该吃吃该喝喝,想去哪个院子去哪个院子,但是你住的那个偏院西屋千万别进,里边的东西也不能看,切记切记。”

老头儿临走时不说这几句话,马殿臣也想不到,偏偏说了这两句话,倒把马殿臣的腮帮子勾住了。人都是这样,你越不让干什么,他就越好奇,非进去瞧瞧不可。马殿臣也是天天闲得无聊,按捺不住好奇之心。这一日不顾劝阻进了西屋,想看看这里边究竟有什么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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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回书说到马殿臣忍不住一时好奇,心说:这大宅子里前后好几进院子,大大小小的屋子不下百十来间,兄长为何不让我进这一间?借三分酒来到西屋门口,一咬牙一狠心,“吱呀呀”一声把门推开,探头探脑往屋子里看。原来是一间祖先堂,迎面一张供桌,上面密密匝匝摆满了牌位,左右各有一个蜡扦,上边点了蜡烛。马殿臣暗暗称奇:没见有人往这屋来,这蜡烛什么时候点上去的?迈步进屋一看却也平常,只是侧面摆了一张条案,上列四个石匣。马殿臣心说:这石匣供在祖先堂中,莫非是狐仙的传家之宝?我进也进来了,正好开开眼,见识见识匣中秘宝!

马殿臣三步并成两步,来到石匣跟前,掀开一个石匣的盖子,借烛光一看,里边仅有一个阴阳鱼,非金非玉,看不出有什么好处。又将另外三个石匣一一打开,二一个石匣中放了一个八卦,三一个放了一枚青枣,都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第四个石匣中却有一块狗头金,不过并不大,多说一二两的一个小金疙瘩。马殿臣瞧不出个子丑寅卯,忽听得背后有人叹了口气。马殿臣虽然没偷东西,可老头儿临走千叮万嘱不让他进这屋,如今要是被人撞破了,显得自己言而无信,脸上可就挂不住了,急忙转过身来,见背后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结拜的兄长。

马殿臣羞愧万分,这脸都不知道往哪儿搁了,臊得火辣辣的,恨不得把脑袋扎裤裆里,涨红了脸刚要开口说话,老头儿却对他摆了摆手,叹道:“兄弟无须多言,你既然开了这石匣,你我的情分也该到头了。”

马殿臣以为大哥说的是气话,怪自己莽撞不听劝告,忙躬身施礼,要给老头儿道歉认错。老头儿说:“兄弟不可如此,我并不是责怪你,石匣中乃是我们仙家的至宝,打祖上传下来的,任何一件都非同小可。你对我有救命之恩,我正寻思选一件送给你,还没想好选什么,也不好跟你明说,所以不让你看,如今你已窥视了天机,向来天意如此,你就自己挑一件吧。”马殿臣自知有愧低头不语,兄长再三嘱咐,不让自己进这屋子,自己非要进来,还被人家当场逮到,闹了个大红脸,哪还好意思接话。可那老头儿一个劲儿催促,马殿臣推托不过,心想:我一不会算卦相面,二不想种树卖枣儿,那阴阳鱼、八卦、青枣要来没什么用处,若真让我选,还是那块狗头金好,虽然不大,好歹是个金疙瘩,于是告诉老头儿,自己要那块狗头金。

老头儿对马殿臣说:“实不相瞒,这几样东西各有用处,阴阳鱼可以长生不死;八卦钱可以呼风唤雨;青枣可换一朝江山;狗头金能保一世富贵。既然你选了狗头金,将来我一定让你发上一注大财,还望兄弟你好自为之。”说罢一掸袍袖,转身出门而去。

马殿臣不敢再动石匣,臊眉耷眼回去睡觉,躺在床上思前想后心里挺别扭,倒不是后悔自己没选好,对他来说享人间富贵远比成仙得道当皇帝来得痛快,前半辈子真是穷怕了,再不想过样子的穷日子了。别扭是因为越想越对不起坟中狐仙,不该出尔反尔,不顾劝阻去祖先堂偷看石匣。念及此处羞愧难当,想再去给兄长赔罪,一睁眼却见自己躺在一座古坟之上,深宅大院都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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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殿臣若有所失,对大坟拜了几拜,打坟地出来,回到大车店附近打探消息,得知官府并未缉拿于他,这也不奇怪,兵荒马乱的年月,人命最不值钱,死上一两个外乡老客,开店的必定不敢声张,正所谓民不举官不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多半找了张破席子卷了,蔫儿不溜秋地扔到乱葬岗子喂野狗了。如今马殿臣没了吃饭的家伙,又有手有脚有的是力气,拉不下脸再去要饭了,可也找不到别的活路,穷得没辙只好去“吃仓讹库”,用自己这一身肉换饭吃。怎么叫“吃仓讹库”呢?说白了就是耍胳膊根儿,凭着一身肉换饭吃。清朝的时候,各地都有官府的粮仓用于存放禄米,一年到头运粮的大车进进出出,来往不断。那年头有个规矩,粮食入库之前地痞无赖可以在半路上白吃白拿,但不是谁想吃谁就吃,谁想拿就随便拿,你想白吃皇上家的粮食,必须得舍出命去,还得按规矩来。首先找一个黄道吉日,手上托一个鸟笼子,在众人的簇拥下来到粮仓大门口,到了地方把鸟一放,三下两下踹碎鸟笼子,身上的衣裳一撕,那意思是不想过了,往粮仓门口打横一躺,高喊一声“求大人成全”,抱头夹裆等人来打。看粮仓的也没有善茬儿,他也懒得打你,那还得费力气,打人也是力气活儿,这年头没好处的事谁愿意干?或赶着运粮的大骡子车从你腿上碾过去,或摆出一盆烧红的火炭让你一屁股坐上去,哪怕是从你身上扒下一层皮,你也不能皱一皱眉头。别说一哼一哈,倒吸一口凉气那都算白给了,怎么打都白打,可要是坚持住了没吭声,这就算有了。看粮仓的一看拿你没法子了,也敬你是块硬骨头,终究不能闹出人命,此后你再到这儿来,他就给你口吃的。不过要是再有别人来“吃仓讹库”,你得去充当打手,如果你镇不住别人,你那口吃的就得给人家。马殿臣练过武、当过兵,禁得住打,凭这身骨头吃仓讹库混了一口饭吃。可是到了清朝末年,大厦将倾,禄米仓也没多少粮食了,是饥一顿饱一顿只能勉强活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