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斯科|2月16日|(第3/5页)
如果想要为这些处罚手段进行辩解,其实很简单,而且理由也令人信服,只需要不停地重复“这些人都是敌人”就行了。如果里奥没有在战争期间看过同样极端的处罚手段,又该如何?的确,情况会更加糟糕。如果战争没有为他们赢得自由,又该如何呢?如果这不是同样的情况,如果这不是一场反对不同敌人的战争,尽管是内部敌人,但同样也还是敌人,又该如何?这还有必要吗?答案是肯定的。他们这个体系的生存才证明一切;一个黄金时代的前景才证明一切,在这个黄金时代,任何暴行都将不复存在,在这个黄金时代,人民生活富足,贫穷将成为记忆。这些惩罚手段虽不称心如意,不值得称赞,以自己工作取乐的那些军官们也令人不可思议,但里奥不是傻子。这种自我辩解的结果文雅娴熟,但其中多少夹杂着些许否定,这种否定就像一颗不消化的豆荚滞留在他的上腹部。
终于,最后一种牢房就是审讯牢房。里奥来到一间审讯牢房跟前,叛国者布洛德斯基就关押在此,钢门上留有一个小观望孔。他敲了敲门,心想会在里面发现什么。一个年纪约莫只有十七岁的男孩打开门。牢房很小,为长方形,光秃秃的水泥墙壁和水泥地面,但却灯火通明,以至于里奥进去的时候不得不眯起眼睛。天花板上吊着五个大功率的灯泡,背靠着后墙摆放着一个沙发,与惨淡的环境有些格格不入。安纳托里·布洛德斯基就坐在沙发上,他的手腕和脚踝上都被绳子捆绑着。年轻的军官骄傲地解释道:
“他一直闭着眼睛,一直想要睡觉。但是我,我一直打他。我向你保证,他一刻也没得到安宁。沙发起到极好的作用。他最想的就是靠着沙发,小睡一会儿。沙发很舒服,真的很柔软。我试过。但我就不让他睡觉,这就好比将食物摆在一个饥肠辘辘的人跟前,但又让他够不着。”
里奥点点头,他能够看到年轻军官由于没有得到盛赞而稍显失望。这名军官手握着他那根黑色木警棍,走到房间一角。拘谨、煞有介事、红脸颊,他看起来就像是个玩具士兵。
布洛德斯基坐在沙发边缘,背朝前弓着,眼睛半睁半闭。房间里没有椅子,里奥在沙发上坐下来,与他并排坐着。这是一个荒谬的安排。沙发的确非常柔软,里奥陷入其中,不仅欣赏起此类牢房的这种特殊折磨。但他没有时间可以浪费,他必须得尽快工作。瓦西里随时都会来这里,里奥希望在他来之前,能够说服安纳托里配合审讯工作。
安纳托里抬头看了一下,眼睛睁开一条缝。过了一会儿,他那昏昏欲睡的脑袋才认出坐在他身边的这名男子。这就是抓住他的那个人,这也是救他一命的那个人。他表情呆滞,言语含糊,就好像服了麻醉药:
“孩子们呢?米克哈伊尔的女儿呢?她们现在在哪里?”
“她们已被安置在一个孤儿院,现在很安全。”
孤儿院——这难道是开玩笑吗,还是惩罚的一部分?不会,这个人不会开玩笑的。他是一个有信仰的人。
“你去过孤儿院吗?”
“没有。”
“如果你让她们自己待着,她们活下去的机会会更大。”
“现在国家在照顾她们。”
这时,让里奥出乎意料的是,这个囚犯竟然伸过手来摸了摸他的前额,尽管他的双手还被捆绑在一起。年轻军官跳向前,举起那根木警棍,准备重击在他的膝盖上。里奥挥挥手,示意他退后,这名军官很不情愿地退后一步。
“你在发烧,你应该待在家里,你们这些人有家吗?你们都在哪里吃喝拉撒?”
这个人让里奥感到诧异,即便是现在,他还是一名医生;即便是现在,他仍然表现出不恭敬。他是有胆量的,而且粗鲁,里奥禁不住喜欢起他来。
里奥侧过身子,用外套袖子擦了擦湿黏黏的前额:
“如果你跟我老实交代,你就会免遭不必要的惩罚。我们审讯的每一个对象都希望坦白从宽。你一言不发,会有什么好处?”
“没什么好处。”
“那么你是否会把真相告诉我?”
“可以。”
“你在为谁工作?”
“安娜·乌拉迪斯拉沃夫纳,她的猫快要瞎了。还有多拉·安德列娃,她的狗不吃东西。阿卡迪·马斯洛,他的狗摔断了前腿;马提亚·拉克斯,他养了一些珍奇鸟类。”
“如果你无罪,你为什么要逃跑?”
“我逃跑是因为你们跟踪我,没有其他原因。”
“这并不合理。”
“我同意,但的确如此。你一旦被跟踪,你总会被拘捕;一旦被拘捕,你总是有罪。清白无辜的人是不会被带到这里的。”
“你和美国大使馆的哪些官员合作,你为他们提供了什么信息?”
安纳托里终于明白了。几个星期以前,在美国大使馆工作的一名普通职员带着他的狗来检查,这只狗的身体被割了一道口子,受了些感染。它当然需要一点抗生素,由于一时没有抗生素,他非常仔细地清理这只狗的伤口,给伤口杀菌消毒,并留在宠物医院观察。不久之后,他就发现有个人在他家门口徘徊。那天晚上他整宿未眠,不明白自己到底哪里出了差错。第二天早上就有人跟踪他去上班,然后又跟踪他回到家里。这种情况持续了三天。在第四个无眠之夜之后,他决定出逃。现在,在这里终于道出了他的犯罪细节,是因为他给一个外国人的狗治病。
“我相信,你们希望我说什么,我最终都会说什么,但现在我想说的是:我——安纳托里·布洛德斯基,是一名兽医。你们的记录很快就会说我是一名间谍,很快就会有我的签名和招供。你们会强迫我提供其他人的名字,然后会有更多人被逮捕,会有更多人签名,会有更多招供。但无论我最后说什么,不过都是在撒谎,因为我就是一名兽医。”
“你不是第一个声称自己无罪的犯人。”
“你真的认为我是一名间谍吗?”
“仅就从此次谈话,我就足以判定你犯有颠覆罪,你已经明确地表示出自己憎恨这个国家。”
“我不憎恨这个国家。你们才憎恨这个国家,憎恨这个国家的人民,要不你们为什么要逮捕这么多人?”
里奥开始变得焦躁。
“如果你不老实交代,你知不知道将会发生什么?”
“就连孩子也清楚来到这里会有什么下场。”
“但你仍然拒绝坦白从宽?”
“我可不想让你们轻易就得逞。如果你们希望我承认自己是间谍,你们就来折磨我吧。”
“我希望能够避免这种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