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12月的续约(第6/7页)
“所以你就说了‘好’。”
“我同意了。当然只是权宜性的。一个过渡性的安排。我预估到了12月他合约期满的时候我们就会给他离职通知,在这以前,他可以用他找到的任何工作来杀时间。我会听他的无疑是愚蠢之极。”
“我没这样说。”
“不需要你说。我给了他一寸,他就拿走了一尺。一个月不到,他就把参赞处所有鸡毛蒜皮的杂事全揽到身上:协同寻找遗失人口,处理诉愿书,安排官方出访事宜,接待突然来到的访客,过滤辱骂信、恐吓信或任何压根儿不应该送进参赞处的东西。接着他又把长才伸到社交领域。礼拜堂、唱诗班、膳食委员会、运动委员会。他甚至搞了个国民储蓄会。这期间,他要求我给他使用“领事事务”的头衔,我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就同意了。你知道,我们这里是没有领事事务的,那全归科隆的领事馆管。”他耸耸肩,“就这样,到了12月,他又让自己变成一个有用的人,于是获得续约。”他拿起钢笔,再次审视笔尖。“是我批准的。我又给了他一年。”
“你待他真好。”特纳说,眼睛长时间盯着布拉德菲尔德,“称得上仁慈。”
“他在这里没有地位,没有保障。他的处境等于站在门边,他自己也知道。我想这部分是我同意续约的理由。通常我们都会比较照顾那些我们能轻易踢走的人。”
“你为他难过。为什么你不承认呢?这就是一个够有力的理由。”
“对,对,我想我是为他难过。那是第一次我真的为他难过。”他露出微笑,但笑的是自己的愚蠢。
“他事情都处理得好吗?”
“他的方法不是正统的,但却不是没有效率的。他偏好打电话多于写信,但这很自然:写东西不是他的强项。英语不是他的母语。”他耸耸肩,又重复说了一句:“我又给了他一年。”
“上一个12月就到期了。听起来真像执照。一张工作执照,一张当我们一员的执照。”他继续注视着布拉德菲尔德。“一张给他当间谍的执照。而你又再给他续了一次约。”
“对。”
“为什么?”
特纳再一次注意到布拉德菲尔德的犹豫,而这种犹豫看起来意味着隐瞒。
“你不是又为他难过吧?这一次不是吧?”
“跟我的感觉无关,”他啪一声把笔放下,“把他留下来的理由完全是客观性的。”
“我没有说不是。但这不代表你就不能为他难过。”
“我们这里人手不足而又工作过量。虽然我据理力争,去年伦敦还是削减了我们两名人员。津贴也减半。他们自有这样做的理由。不只欧洲的局势动荡。现在再没有哪里是常数。罗德西亚、香港、塞浦路斯……英国部队得从一个地方赶到另一个地方去灭火。我们半只脚踏进了欧洲又半只脚踏了出来。还有人大谈北欧联盟。天晓得是哪个笨蛋出的馊主意!”布拉德菲尔德说,语气极为鄙夷。“我们把触须从华沙、哥本哈根和莫斯科都抽了出来。我们一分钟前搞阴谋整法国,一分钟后又与法国合作搞阴谋。一切沸沸扬扬,但我们还是找得到气力去拆解四分之三的海军和十分之九的核武力。现在是我们历来最糟的时候,也是最丢脸和最忙的时候。雪上加霜的是,卡费尔德接管了‘再造运动’。”
“黑廷用同样的方法取得你的续约。”
“不是同样的方法。”
“什么意思?”
布拉德菲尔德沉吟了一下。
“他有目的。我感觉得出来,却没有做什么。我怪我自己。我意识到他有一种新的情绪,但我没有追根究底。”他继续说,“我把他的新情绪解释为受到外头炽热形势的刺激,然后就没有多想。我现在才明白他是在叫牌。”
“怎么说?”
“他对我说他觉得自己的能力还没有完全发挥出来。他过了充实的一年,但觉得自己还有余力可以做更多的事。现在是多事之秋,所以他希望可以真正帮得上忙。我问他他想要帮什么忙。他说:嗯,快12月了,他很自然会关心《名人追踪》的编辑进度。”
“名人什么?”
“那是一部德国知名人物轶事的汇编。我们自己的机密版《名人录》。我们每年都会编一本,大使馆里每个人都会提供一些内容,例如商业科会提供商界耸人听闻的小道消息。经济科、参事室、新闻科、信息科,大家都会各出一份力。很多材料都相当准确,有些是得自秘密渠道。”
“然后由参赞处负责编?”
“对。再一次,他的选择非常精准。这是另一件会妨碍我们正务的杂事。我们已经过劳了。编这东西的人本来应该是莱尔,但他当时人在柏林。”
“所以你就把这工作交给了黑廷?”
“对,但只是权宜性的。”
“比方说权宜到下一年的12月为止?”
“可以这么说。现在回想起来,我们可以很容易明白他为什么专挑这件工作。他等于得到一张到大使馆任何部门去的通行证。《名人追踪》的内容涵盖联邦德国政府的所有领域:工业的、军事的、行政的。一旦负责了《名人追踪》的编务,他就可以打电话给任何人问任何问题而不用解释理由。他可以从大使馆的任何单位调档案。商业科、经济科、海军室、武官室、国防室——他们全都为他敞开大门。”
“而你还是没有想到安全审查的问题?”
特纳再一次听到那种自责的语调:“没有。”
“嗯,每个人都会有失察的时候。”特纳平静地说,“他就是因为这样接触到机密档案的吗?”
“不只是因为这样。”
“还有什么?”
“我们这里不只有档案,还有一个‘档案销毁计划’。其目的是销毁不再需要的档案,以便腾出空间容纳新的档案。它听起来像个学术计划,很多方面也确实如此。不过,它并不是不重要的。档案库能容纳的档案当然是有极限的,而且超过一个限度就无法发挥最有效的效率。这个问题和交通堵塞很相似:我们不断制造超过我们能消化的新档案。这自然又是一件极度讨厌的工作,我们只在抽得出空的时候才做。有时候我们会忘记这件事,但每过一阵子外交部就会写信来问我们最新的数字。”他耸耸肩,“正如我说过的,道理很简单。哪怕是像这里的规模,我们还是不能让新增的档案无期限地多于销毁的档案。现有的档案就已经多得要把档案库塞爆。”
“黑廷毛遂自荐要做这工作?”
“正是。”
“而你同意了。”
“只是权宜性质。迄今他做这工作已经断断续续五个月。我告诉他,有疑问就请教莱尔。但他从未这样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