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10/16页)

只要看见郑确的眼神就知道他没有夸大其词。光受伤是不够的,郑确下了决心:我要他死,今天,现在,没有商量的余地。男孩子们落荒而逃,只剩下郑确,郑确的刀,和郑确的猎物。他没什么表情,眼珠子藏在眉骨的阴影下,直瞪着目标,只瞪着目标,不快不慢,一步步朝着对方靠近。大东已经不叫了,他的脸上浮现出预知自己命运的麻痹与空白,死亡越靠越近,七点的报时钟“哐哐“敲响。太阳落山了。郑确的刀尖已经对准了大东胸前第二颗扣子。

这时候,一双秀气的白色匡威踏进了这片禁地。女性的声音柔软清甜,却出乎意料的难以拒绝。她说:“够了。”

郑确感觉自己被圈住了,温暖的肉体从背后束缚了他,像一个拥抱,制住他拿刀的手。他迟钝的转头。

是徐婷。

大东终于有点回过神来,嗓门陡然拉高:“你……你……你来得正好!救命啊!他要杀人啦!快报警!”

徐婷的眉心皱在一起:“是不是男人啊你,打人还有理了是吧?快滚!”大东还想说点什么,郑确往前又踏了一步,他“嗷”了一声,一瘸一拐地跑了。

“你别拦着我。”眼看着大东跑远,郑确说着狠话,手却终于抖了起来。徐婷掏出手帕给他擦脸:“你还真打算搞出人命来啊。”

徐婷没有穿校服,身上也没有书包,她靠得很近,头发里甜蜜的香气蒸腾起来,白色的小裙子在风里摇曳。郑确有点恍惚:“你怎么来了?”

“我的学校,我为什么不能来。”徐婷抿抿嘴唇,吞下了弦外之音:“……我不来,你就成少年犯了。”

“那又怎么了?我要杀了他。”

“杀人哪有那么容易。”徐婷擦完了他的脸,转而又接过郑确的刀,仔仔细细地拭干净缝隙的血渍,把刀刃折回鞘里:“你为什么要他死?”

“他欺负我。”郑确的眼睛红了:“他……他乱说老三。”

“他说什么了?”

“他说老三的弟弟是强奸犯,他……”

徐婷的手停下了,折叠刀被放了回来,郑确觉得手心一冷。

“你怎么知道他是乱说。”她的眼尾微微上挑,莫名有点肃杀:“你知道上个礼拜在他家到底出了什么事吗?”

郑确有点震惊,徐婷居然敢主动提起这件事:“我……你利用我,你一开始就想接近老三……”

“对,因为我认识老三的弟弟。不对,说认识太便宜他了。”徐婷倒是答应得干脆:“知道他以前出过车祸吧?那你知道他是怎么出事的么?”

郑确耳鼓里突突直响,一阵热流从背后漾下去。他的直觉感应到了不祥。

“一年前,他想跟我谈恋爱,我不答应他,所以他约我出来,说是好好谈谈,其实打算来硬的。”

郑确的眼睛睁大了。

“我害怕,挣脱他跑了出去……在追我的时候,他被一辆货车撞了。”致命

解开一个手机的密码锁需要多久?

半小时。

刷机,越狱,密码破解工具。我也在黑市干过,在那里,苹果手机是一种硬通货,是锂和硅做的黄金,没人关心来路,只关心型号和成色。眼前的这个手机,新款上市,锃亮板正,脱手只需一眨眼。

解开一个手机的密码锁需要多久?

五秒钟。

这是他的手机。趁他睡着,转到了我手里。我摩挲着外壳,土豪金——他们这样叫它,光滑的后盖仿佛能磨平指纹。半个小时前,他刚刚熬过一轮反应,大汗淋漓,窝在床上深一口浅一口地喘着气,突兀的铃声突然响了起来。

他在我这里锁了一个礼拜,这是第一个打来找他的电话。我从他的外套里摸出手机,屏幕上的名字像是一团火,忽地把整个外壳烧得滚烫,那是一个女人的名字,他备注她为:妻。他当然已经结婚了,否则那颗沉甸甸的婚戒从何而来。但是,但是……我捏着手机心里发慌,抬眼看见他艰难地睁开了眼睛,他看着我,嘴唇一张一合:“别接。”

别接?

我直愣愣地瞪着屏幕,直到它重归一片漆黑的寂静。再抬头看他已经彻底昏睡过去了,两天以来的第一次,我不好叫醒他。

但是,妻?

他正当壮年,有钱,有妻子,有家庭,也一定有房有车,每了解他更多一点,我就更不懂他,他几乎已经有了所有我想要有的,为什么却放任自己差点死在贫民窟的垃圾堆里?我想要了解他,却不知从何下手,他不说,我只能去问他的手机。指纹锁没反应,没关系,有的是人可以破解密码,我攒着那台小机器打开大门,也许是迎面的夜风的气味,也许是天际的那颗星的亮度,我想起了什么,心里一动,抬手输入了一组数字。

五秒钟,屏幕亮了,壁纸上的星空纤毫毕现,我的心冲到喉咙口,堵在那里,久久不能下咽。

他一直记得。他用一个属于我们的密码,把我不在其中的人生解锁,摊开在我的面前。

我看了他的相册,他很少拍照,仅有的几张似乎都是别人拍的他。打球,跑步,低着头,专心写着什么,发顶浓密乌黑。他跟她也有合照,笑容淡淡的,揽着脖子,揽着手臂,背景应该是外国,我从没有见过那么灿烂的城堡和蓝天。

我找到了他的公司,通过他通讯录里存的座机电话。接通后一个甜美的女声询问:“雪松集团,有什么可以帮您?”我的心脏跳到喉咙口,搪塞着挂了。雪松集团,我想,那就是我的目的地。

我在高通广场下了车,繁华的商圈气息让我瑟缩。雪松大厦矗立在尽头,金属光泽的玻璃外墙像一头怪兽的鳞甲。到处都是人,来的,走的,跟他有关的人就藏在这成千上万的人流中。我走进去,没两步就被保安拦了下来。“干什么的?”他说,捏着我肩膀的手劲很大。我在惶恐中瞥见了招聘清洁工的牌子,这一定是神的安排。

我的新工作让我轻易地接近了他的妻子。她的办公室,她的书本文件,她的香水牙线备用丝袜,她上锁的最后一层抽屉。我在吸尘器的巨大噪音里跟踪她,偷拍她,一点一滴地拼凑起她的样子。她很美,跟他格外般配,可她似乎并不为他的失踪而着急。她上班下班,妆容精致气色如常,偶尔有个男人来找她,掏出一个纸袋,一递一送之间眼神勾连,指尖交错时她还会露出愉悦的笑容。他都那样了,她怎么还能笑得出来?我不懂,我趁着换班撬开了她的抽屉,纸袋打开了,我找到了一小袋白色粉末和注射器。

是了,只有她,除了她,没有别人能让他走到这一步。

我小心翼翼地掩盖着自己的出行路线,到家之前一定会去暗巷里换下那身靛蓝色的连体工装,我把所有跟她有关的东西藏进衣柜,我不想让他察觉我的去处,此时此刻却不得不将一切摊牌:我告诉他,离开那个女人,是她在害你,害死了你,她还有下一个。他不说话,在沉默里吃完了我之前削好的水果。然后他说:“热死了,我想去洗个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