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15/16页)

“没事,你说得对。”郑源低头,“对了,待会儿能帮我在楼下打包个套餐么?我一个人吃,不方便开火。”

“能能能,那必须能。”徐烨如蒙大赦,亲自护送上楼,最后连钱都没要。

“那哪能跟你要钱呢!赶紧回吧!外面冷!”他大大咧咧地挥着手,一溜小跑进了电梯,郑源看看自己腿上的两菜一汤,叹了口气,关上了门。

客厅里黑黢黢的,很冷。郑源缩着脖子转了半圈,发现阳台的门开着,窗台上搁着一只烟灰缸,五六个烟蒂掐在里面——一定是汪士奇这小子抽完烟忘记关门了。他顶着风把门关上,顺手把烟缸收到餐桌上来,眼睛瞄到泛黄的过滤嘴末梢,突然鬼使神差地想起了吴汇捻起那根烟蒂的样子。

习惯比欲望更长久吗?他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习惯汪士奇的万宝路呢?

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那截烟蒂已经到他的手里了。门锁转动的喀拉声就在耳边,他吓了一跳,烫着似的扔了回去。

“嘿,你在家啊,怎么不开灯?”汪士奇拍亮了吊灯,大踏步地走进来,温暖的黄光流泻下来,让人舒服了许多。郑源慢吞吞地脱着外套:“我也刚回呢……哎,你不是要出去吃么?”

“对呀,这不是特地回来接你一趟么。”

“我?”郑源的脸颊抽搐了一下,“接我干吗?”

“接你当然是必须你在咯!跟你说,我搞到一点有趣的东西。”

“A片你自己看,我可不要陪你。”

“想什么呢你,低俗。”汪士奇拍了一把郑源的后脑勺:“还记得之前我去二十三中查杜蔷薇的事吗?”

“你不是说档案都让水给泡了么?”

“档案能毁,人可毁不了。”汪士奇咧嘴:“听说过那句话么,杀手也有小学同学。”

“你找到杜蔷薇的同学了?”

“不是同学,是班主任。”他得意地盯着郑源睁大的眼睛:“我说了你可别笑啊,我爸给我找了个姑娘,那什么,就相亲你知道吧……咳,不过这个不是重点,原本呢我也就是敷衍一下,没想到人家自我介绍,她妈十年前就在二十三中当老师,一直到最近才退休,算算日子,杜蔷薇绝对在她的任期内。”

“你想找你相亲对象的妈查十年前的分尸案?”郑源哭笑不得:“这也太扯了。”

“我也知道,要不怎么得带上你呢。”汪士奇双手合十:“我知道你能说,万一闹得不好看,好歹帮忙救救场呗,再说了,有个残疾人在,人家至少不好意思跟我动手你说对吧。诶——你笑了,那就算同意了哈!”

汪士奇一拍手,风风火火地推着郑源进了洗手间,吓得他拔高了嗓门:“这又是干吗?”

“收拾收拾你的脸!”汪士奇无奈地说,“你这样儿也太疲沓了,我怎么带得出去。”

郑源摸摸脸颊,是,好像住进汪家起他就没刮过胡子了,但那也不能怪他,唯一的一面镜子装那么高,考虑过他坐着轮椅的心情吗。他瞪着汪士奇弄好剃须泡沫,虚弱地拦了一把:“那什么,要不……我还是自己试试……”

汪士奇笑得很不怀好意:“干吗,多大的人了还害羞啊?”

“不是,刀在你手里,我害怕。”

他是真怕,汪士奇连收拾自己的脸都能次次剌出血来,他劝了很多次换个电动的,甚至提出送他一个。汪士奇虚心接受,但坚决不改,他捂着上唇的血道子坚定地说:“你不懂,这是一种态度。”

郑源非常后悔,早知道当初那个电动剃须刀的钱就不省了。而且说到底也没省下来,因为同一天晚上汪士奇非要让他请客喝酒,老地方,警校后面的“1980”,从大一喝到毕业的买醉圣地。喝大了之后,两个人爬到屋顶上发疯,汪士奇蹦了两下没忍住,扒着栏杆就冲下面吐了。五分钟之后看门大爷冲上来把他俩揍了一顿——他头顶上的酒秽还冒着热气呢。郑源瘫在地上,一边挨着打一边哈哈大笑,那是他结婚前的最后一个礼拜。

“怕什么,弄不死你的。”汪士奇绕到背后,扳住了郑源的下巴,“……你别笑。”

结果汪士奇自己也笑了起来,刀锋贴着郑源的喉管抖抖嗦嗦。

“哈……哈哈……好了好了别闹了。”郑源终于消停下来:“别忘了你还有正事呢。”

“啊对,再不快点可真要晚了。”汪士奇一拍脑门,手下的动作也加速了,“对了,徐烨没跟你说什么吧?”

“说什么?”

“也……没什么,他那人吧就是有点大嘴巴,爱说些有的没的,我是怕……”

“你是怕我知道吴汇已经结案了?”郑源感觉刀锋擦着自己脸颊一震,“不是他说的,是吴汇自己告诉我的。”

“嗯……哎,那什么,这案子拖太久,上头不高兴了,毕竟招也招了,结完了也算年底多了个业绩吧。”汪士奇的声音有种故作轻松的沉重,“而且……咱们把受害人当嫌疑人查,徐子倩的家人意见很大,都投诉到总局去了……”

郑源这才有点明白汪士奇的压力。他回头想说点安慰的话,汪士奇以为他要骂,急忙又给硬转了回去:“不过你也别灰心啊!结案也不代表这事儿就完了,你看我这不是还能找着新线索么?总有一天、总有一天……”

“总有一天,我会抓住那个混蛋。”郑源接着他的话说了下去:“总有一天,真正的凶手会付出代价。老汪,你说,世上真的有神吗?”

“啊?这……”汪士奇小心翼翼地打量着郑源的表情,他的瞳仁闪闪发亮,那是十年前的郑源的眼睛。

“我有时候在想,如果神真的存在的话,会是什么样的呢?如果只是仗着自己有神力,就在天上俯瞰我们,像下围棋那样随意把我们差遣来差遣去,那也太讨厌了,这样的神真的有人崇拜吗?”

“神当然不是因为这种原因被崇拜啦。”汪士奇抬着手,动作轻柔地修完了鬓角下方,把多余的泡沫擦在毛巾上:“还是因为他们能给人帮忙吧,就像能帮人发财啦、保人平安什么的……”

“可是这些事情,人也是可以做到的吧。”郑源若有所思,手指划过光滑的下颌。“神会飞,会隐身,呼风唤雨,移山填海,凭空变出食物,让瞎子复明,死而复生,但是这些事情,现在的人已经一样接一样的做到了。动物活着只是为了繁衍,人活着却会为了信念做一些看似不可能的事情,哪怕是付出生命为代价……从这个角度来看,人才是真正的神吧。”

“唔……姑且可以这么说。”汪士奇含糊地答应着,把摊开成一团的剃须工具一一收回原位,“所以你要去当这样的人吗?”